爆炸声停歇时,慈幼院只剩断壁残垣。博士站在废墟前,指尖捏着半片烧焦的银杏叶,脉络间还能看见点极淡的青。他忽然想起刚才那瞬间,夜戎昭眼里的光,亮得像把烧红的剑,劈开了他所有的算计。
而数里外的山路上,夜瑾抱着阿阮,听见身后的爆炸声,突然捂住她的耳朵。“别怕,”他声音颤,却带着种奇异的坚定,“先生说,火灭了会有新的芽长出来。”
阿阮攥着那片被戎昭体温焐热的银杏叶,在颠簸中轻轻点头。风穿过树林,带着硝烟的味道,也带着点清心草的凉,像有人在远处,轻轻说了句“再见”。
千岩军抵达时,慈幼院的烟还在往天上飘,像条断了线的灰绸。
陈苍的甲胄撞在焦黑的门槛上,出沉闷的响。他刚要迈步,靴底忽然踢到块松动的砖——砖缝里有片青衫角,焦黑得像团揉皱的灰,却在风里极轻地颤了颤。
“将军!”新兵的声音劈了叉,长枪“哐当”砸在地上。陈苍扑过去时,膝盖磕在碎石上,疼得他龇牙,却顾不上揉。焦黑的木梁下,那团蜷缩的青影忽然动了动,喉间溢出点极轻的气音,像漏风的风箱。
是活的。
陈苍的手猛地顿在半空,指节抖得像筛糠。他记得层岩死战时,戎昭被深渊法师的火矢穿了肩胛,也是这样蜷着,却还咬着牙把他往盾后推。此刻这具身体比那时更轻,青衫烧得只剩半截,露出的胳膊上,旧疤叠着新伤,血混着药汁凝成暗红的痂,却在靠近时,能感觉到丝微弱的起伏——是呼吸。
“快拿水囊!绷带!”陈苍吼出声,声音比砍深渊法师时还急。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压在戎昭身上的断梁,指腹触到片湿冷的布——是那面绣邪眼的蓝旗,被攥得死紧,旗角嵌进掌心的血里,像枚不肯松口的烙印。
“先生?”陈苍凑过去,听见他齿间磨出点碎响,像在嚼什么。他想起刚才空气中那股烧糊的药味,忽然反应过来——是那赤红药丸,戎昭定是在爆炸前吞了过量,用剧痛压着毒剂的蔓延。
新兵递来水囊时,陈苍的手还在抖。他撬开戎昭紧咬的牙关,温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刚沾到下巴,那只蜷着的手忽然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抠进陈苍的腕甲,留下几道血痕。
“阿……”戎昭的喉间滚出个模糊的音,像被浓烟呛着,又像在唤谁。陈苍的心猛地揪紧——他听见过这声音,去年海灯节,戎昭替小丫头捡灯笼,被风吹得呛咳,也是这样带着点哑的温柔。
他小心地掰开那只攥着蓝旗的手,指缝里掉出半片银杏叶,叶脉被烧得焦黑,叶尖却还留着点极淡的青,沾着层黏腻的药汁——是戎昭常喝的那种,带着杏仁的苦。更惊人的是,旗角裹着的油纸包没被烧透,展开时掉出几粒磨圆的石子,还有张被血浸了半边的名单,“防”字的走之底拖得老长,墨迹洇开,像道护着什么的屏障。
“将军,脉还在!”老兵摸出脉枕,声音颤,“可是……可烧伤……”
陈苍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就红了眼。他解下自己的披风,小心翼翼地裹住戎昭,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披风上还沾着层岩的旧血痕,此刻贴着戎昭的后背,竟像是把过去的暖都拢了回来。
“抬担架!”陈苍吼道,声音里带着哭腔,“轻点!慢着点!”
战士们手忙脚乱地搭担架时,陈苍瞥见戎昭的指尖在动,极轻地,像在数什么。他凑近了才看清,那只焦黑的手正对着后山的方向,指节弯了三下——是夜家传讯的“妥”字暗语。
风卷着烟往港口飘,带着点清心草的凉。陈苍替戎昭掖了掖披风角,忽然摸到片硬纸——是那枚素青锦缎的平安符,被压在戎昭心口,焦黑的缎面下,银杏叶的轮廓还在,像颗没被烧灭的星火。
“走!”陈苍扛起担架的一角,甲胄的碰撞声里,竟带着点轻快的响。经过那片断壁时,他回头望了眼,焦黑的砖缝里,株被烧了半截的狗尾巴草正歪歪扭扭地晃,草尖沾着点金粉似的光。
风里忽然传来极轻的呼噜声,是戎昭在担架上出的,像只终于卸下重担的猫。陈苍的脚步放得更轻了,心里却像揣了团火——层岩能活下来,这次也一定能。
远处的山林里,夜瑾抱着阿阮,忽然看见担架从烟里钻出来,青衫角在风里飘。阿阮攥着的银杏叶突然亮了亮,叶尖的青像淬了光。
“先生回来了?”她小声问。
夜瑾望着那抹移动的青,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风:“嗯,他回来了。”
风卷着这句话往担架飘去,掠过陈苍的甲胄,掠过戎昭露在披风外的指尖,最后缠上那枚平安符。缎面下的银杏叶仿佛轻轻颤了颤,像在应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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