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去每日请安问候,又说有事让咏升代奏,现在自己这个太子,竟连见皇帝一面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他双手拢在长长厚厚的毡毛袖简中,十指指骨不听使唤地猛一阵颤抖,可眨眼又冷静下来,吸了一口冬天寒透心的冷空气,轻叹道:「希望皇天保佑,父皇身体早点痊愈。」
转头命常得富取钱来赏给传旨的几个内侍。
吴才得了赏钱,道了一声谢,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咏善也不必去请安了,转回太子殿。常得富也瞧出不对劲来了,缩着脖子跟在咏善后面伺候,脸上赘肉一个劲乱抖,大气也不敢出。
咏善到了书房,对他道:「去,到前面把新到的奏折节略取来。」
常得富点点头,双腿却像僵了似的,硬在那里动不了,可怜兮兮地看着咏善。
咏善天生外面就比常人多了一层硬壳似的,虽心乱如麻,面上却收敛得一丝不露,从容得不象话。
见常得富没动,他抬起头扫一眼,「怎么?」
「殿下……」
「有话就说,别碍着我的事。」又低下头去看书。
常得富露出挣扎犹豫的表情。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常得富跟着伺候咏善,咏善风光,他就风光,咏善倒霉,他绝对倒霉,可谓坐上一条船。
这种时候,凡事贴身伺候的人,都会竭尽心力出谋划策,免得自己坐的大船触礁沉默。
常得富平日不掺和这些,现在,似乎不能不关心了。
他站了半天,斗着胆道:「这个圣旨……蹊跷……小的想……殿下要不要请淑妃娘娘过来商量……」
咏善轻轻「咦」了一声,再次抬起头,两颗闪着幽光的眼眸盯着常得富,「蹊跷?父皇的圣旨,你区区一个内侍总管,也敢随便评论?」言辞蓦然冷厉。
常得富吓得几乎趴下,「不敢,小的不敢。」
咏善又一笑,淡淡道:「不该你管的,不要多事。父皇只是下旨要我别去请安,可并没有下旨要我停止处理奏折等事。去吧,把东西取来。」
常得富这才忧心忡忡地去了。
常得富还未回来,又有贵客到了。
书房外廊下传来一阵轻微动静,似乎是匆匆的脚步声和裙摆拖曳在地上的声音。
一把尖尖的嗓子轻声轻气道:「淑妃娘娘驾到。」
咏善把书放下,刚站起来,头戴凤冠,一身瑰丽宫装的淑妃已经踏入书房。
「母亲?」
淑妃双唇紧闭,挥手遣退跟随身边的众宫女内侍,示意咏善把书房的门关上,看着咏善关上门窗返回自己面前,淑妃端丽雍容的俏脸上才露出焦急神色,问:
「皇上竟允许咏升骑马过宫,太子知道吗?」
「知道。」
「什么?你已经知道了?」淑妃一愣,眉头拧得更紧,「那你怎么应付?」
咏善沉吟片刻,苦笑着问:「母亲知道吗?父皇刚刚派吴才来太子殿宣旨,要我不必每日去请安问候,若有事情,只需告诉咏升,咏升会代我禀奏父皇。」
淑妃倒抽一口凉气,沉声道:「他……他要废太子吗?不可能,不可能……」不敢相信地摇头,颤栗之极,头上凤钗垂珠互撞敲击,一阵清脆作响。
她在宫廷中待了二十年,什么没见识过,骤闻惊变,略现于颜色,深深喘了几口气后,立即按捺自己的慌张,逼自己冷静下来。
「是因为咏棋?」淑妃低声问。
咏善浅浅一笑,转头直视淑妃,「到了这种境地,母亲还要为这件事责骂我吗?」
淑妃俏脸猛然泛出怒色,想到这确实不是母子翻脸的好时机,收敛了怒意,无奈叹道:「责骂你有何用?如果你怕我责骂,又怎会弄成这样?」
她看看咏善,声音柔和了点,逸出担忧和爱怜,「皇上近日对咏升的宠爱,已经超过对一般皇子的喜爱。咏善,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唉,有咏棋的先例在,你自己也知道,被废黜的太子,绝没什么好下场。」
见咏善沉吟不语,淑妃走到儿子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你父皇身体不好,病情日渐沉重,若万一……」
后面的话,说出来太惊心动魄,她顿了顿,才续道:「孩子,宫里的事情,母亲见得多了,帝位是国家重器,为了这皇位,父子兄弟争得头破血流,兵戎相见并下少见。在沙场上成王败寇,这宫里何尝不是?咏升那小鬼心胸狭窄,稍受重用就已经目中无人,若真被他夺了太子位,我母子还有活路?咏善,你可要快点拿定主意。」
她苦口婆心说了一番,咏善却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淑妃又道:「现在外朝之臣,对你多有赞誉,你的太傅王景桥,也是极赞赏你的,他当官数十年,又掌管过科考,门生众多,影响巨大。你两个远房舅舅,前阵子升了官,管着吏部和刑部,你表姨父张回曜也刚当了廷内宿卫大将军,这些都是我们自己人,只要你一句话,能为你抛头颅洒热血。不妨先联络他们,派人密送太子手谕,要他们想法子除了咏升,再筹划如何让你父皇回心转意。否则,有咏升在你父皇身旁一味奉承,大事必然不妙。」
这上面都是淑妃一门辛苦多年,在朝廷中积聚起来的实力。
现在一股脑说出来,内中含意自不必多言。
咏善却还是沉默以对。
淑妃又焦又气,「你这孩子,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做事果断利落,怎么到了这时候,反而成了一团软泥?你还记得前年武亲王谋反案,他可是先帝嫡子,你父皇的亲兄弟,你的亲叔叔,不就是一时犹豫,当断不断,落得个惨死的下场?皇位之争,谁还讲什么亲情?枉你当了太子,却连决断大事的胆子都没有,我实在错看了你!」
咏善这才终于开口,问的却是一个截然不相干的问题,「母亲是什么时候知道父皇允许咏升骑马过宫的?」
「我一知道,立即就来找你了。」淑妃骤然停下,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你是说……」
咏善点头,叹道:「骑马过宫是昨天早上的事,母亲却现在才收到消息。父皇已经开始对付母亲的耳目了。这皇宫,毕竟还是父皇的皇宫啊。」
淑妃脸上血色尽失,冷然道:「但我们也绝不可以坐以待毙。你现在就联络可以联络的可信大臣,希望在事情不可挽回前,先发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