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在辽东初冬的山林里猛地炸响,又骤然收紧,从连成一片的爆豆子,变成稀稀拉拉、带着点迟疑的闷响,
最后,只剩下零星的、几乎带着绝望意味的还击。
“砰!”
“砰!”
然后,连这零星的点缀也彻底消失了。
一股浓重的、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死寂,沉甸甸地压了下来,盖住了这片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雪窝子。
雪是脏的,沾满了泥浆、散落的弹壳和暗红色的污渍。
几缕若有若无的青烟,从几处被炸塌了半边的土匪窝棚里钻出来,
懒洋洋地往上飘,又被穿过林梢的冷风撕扯得不成样子。
“别打了!别打了!降了!我i们归顺!归顺皇军啊!”
嘶哑的喊叫划破了寂静。
林子深处,七八个衣衫破烂、冻得嘴唇青的汉子,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高高举起双手,扑通跪倒在地。
他们高举着双手,有的手里还攥着老旧的汉阳造、辽十三,此刻全都像烫手山芋一样被远远丢开。
他们趴在那里,额头死死抵着肮脏的雪泥,身体筛糠似的抖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归顺!俺们真心归顺皇军!给皇军当牛做马!”
藤田明就站在林子边缘一片相对空旷的雪坡上。
他身上的黄呢军大衣裁剪得一丝不苟,领口严丝合缝地扣着,
肩章上的金线在透过稀疏云层的惨白日光下,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
他微微侧着头,听着那几声绝望的投降呼喊,脸上没什么表情,
眼神像结了冰的深潭,只倒映着眼前这片狼藉的战场和远处铅灰色的天空。
他缓缓抬起带着雪白手套的右手,五指收拢,然后又轻轻向下一压。
他身后的十几名日军士兵并未有所行动,回应这动作的便是另一群人,
他们四下从林子内涌出,穿着深蓝色的厚棉制服,腰间束着宽皮带,脚上踩着笨重的棉靴,大檐帽压得很低,
帽子上那颗伪满洲国的五色星徽在黯淡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他们沉默地从藏身的树干后、雪坎下迅起身,
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动作算不上多么矫健,甚至带着点被冻僵的僵硬。
他们从四面八方涌向那几个投降的土匪,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们的后心、脖颈。
“起来!”
一个领头的警察队长,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低吼了一声,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冻土。
他脸上的皮肉被寒风刮得又粗又红,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带着一种长期在夹缝里挣扎求生所磨砺出的狠戾与警惕。
他叫赵德彪,在这片林海雪原里追捕过抗联,也镇压过绺子,此刻他正用脚粗暴地踢了踢一个瘫软在地的土匪,
“麻溜的!别装死!”
投降的土匪们被粗暴地拖拽起来,双手反剪,用粗糙的麻绳死死捆住。
满洲警察们推搡着他们,深蓝色的身影在灰白的雪地和焦黑的树干间移动,动作熟练而冰冷。
零星几个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日军士兵,如同几根移动的木桩,散布在周围,眼神漠然地监督着整个过程,
刺刀上凝结的血珠在低温下变成了暗红色的冰晶。
高木正雄紧紧跟在藤田明身后半步的位置。
他年轻的脸庞被寒风刮得通红,鼻尖冻得亮,眉毛和帽檐上结了一层细密的白霜。
他呼出的白气在眼前一团团散开,目光却始终胶着在藤田明那线条冷硬的侧脸上,
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他忍不住往前凑了凑,“长官,属下……属下有些不明白。”
他看了一眼被深蓝色警察押解着、踉跄走向林外大路的土匪俘虏,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还有当地线人的报告,这伙土匪,盘踞辽东山里十几年,
曾跟抗联火并过多次,互相都沾着对方的血。
他们…他们根本不是抗联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抗联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