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後悔不该受樱花酿的引诱。不过,穿着和服的女侍应迈着小碎步它送上来的时候,一种夙愿得偿的感觉在我心底蔓延开来,一口入喉,我彻底忘记了後悔是什麽。
我不知道是怎麽回的宿舍,只记得樱花酿在唇齿间蔓延的味道。
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好像有一个世纪那麽长。我做了一个无比美妙的梦:明媚的春日,漫天飞舞的粉红色樱花,干净英俊的计算机房少年,我安静地伏在他充满了年轻荷尔蒙气息的胸膛上,他温柔地揉着我的头发,低下头轻轻浅浅地吻我的额头……意乱神迷的清香四散,四周充满了巨大的粉红泡泡,我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在暖阳里飘着……
“你们到底干嘛去了?小西怎麽笑得跟个二百五一样。”刘小叶有点担心地看着床上那个扭来扭去,满脸红扑扑的人。
凌静宜靠在书桌旁边,瞥一眼那个像条巴蛇一样扭动的人,摇着头说:“酒品不错,酒量太浅……才喝了半瓶桃花酿就这样了。”
李离凑近了,仔细看了两眼,“怎麽像是犯花痴?我天,不会是做春梦了吧?你们平时都给小西灌输了什麽黄色废料?”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张看上去陌生又熟悉的脸就在我上方距离20公分不到的地方。用李离的话说,我当时的尖叫声媲美足以震碎玻璃窗的海豚音。终于知道为什麽文学作品里男女主接吻时都会闭眼了:就算是美得目眩神移或帅得人神共愤,那麽近距离,五官都被放大到无比奇怪的程度,怎麽还啃得下去?
李离和刘小叶的反复逼问,我心虚地以洗澡为借口躲进了卫生间,流水的声音也没能抵挡我剧烈的心跳声和她们在外面讨论“你们猜,她究竟梦到什麽了?”
我洗完澡擦着滴水的头发走出浴室,李离和刘小叶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讨论起八卦了。逃过一劫。陈梦晓从她房间晃荡到了客厅,不过短短的三分钟,她已经顺利地俘获了李离这个颜控——如果不是刘小叶说的八卦太精彩,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可能整晚都盯着陈梦晓。
大概八点一刻,许苑薇从图书馆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近现代艺术史》。李离饶有兴致地跟她讨论了下艺术复兴的几位画家和雕塑家,她没告诉我她选修了艺术史。
随後,凌静宜和郑筱加入了她们,她们激烈地讨论波提切利和提香,共同欣赏《维纳斯的诞生》精致明净的画风和爽利的线条节奏。最後,为列奥纳多和米开朗基罗在市政会议大厅装饰工程中各自的表现争得面红耳赤。
——李离融入新环境的速度显然比我强很多。
我正在回味那个甜蜜的梦,突然她们四个人把矛头指向了我。
“小西当然是米开朗基罗的支持者,老米是天才!”
“达芬奇才是奇迹,他除了是艺术家,还是伟大的科学家。什麽叫博学,你懂吗?!小西,你说呢?”
“我能保留意见吗?”说实话,我既不是达芬奇的狂热爱好者,也不是米开朗基罗的粉丝。我最爱的是毕加索,李离一直认为毕加索和梵高都是疯子,尤其是前者。她认为扭曲的线条跟我所支持的立体派超现实主义都犯了荼毒美丽的罪行。
“啊哈,我差点忘记了。小西对啓蒙时代没有任何热情。”李离瞟了我一眼,继续说:“她喜欢的都是疯狂的艺术家。”
“梵高还是毕加索?”凌静宜轻蔑的目光在她们的脸上来回扫视,昂起头说:“不喜欢毕加索的人懂个屁的艺术!”
李离惊诧地望着她,接着看向我,似乎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迟疑地问:“刚刚……她说了懂个屁?”
我同情地看着她,深切地理解三观受到动摇的感受——在几个钟头之前,凌静宜还像一位高贵典雅的名门淑女,现在她像个喝醉了酒的泼妇。
郑筱也以万分同情的眼神看着李离,她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我懂的,被外表所迷惑的不止你一个。”
至于许苑薇,她压根没受到任何影响。说实话,她的表现非常出乎意料,完全不像平时“好好小姐”的样子。她十分坚定地表达了自己对印象派的喜好,“最好的画家难道不是莫奈?光影和谐,色彩饱满,写实之馀还有朦胧美。”
“印象派只能算僞写实派,所有的画都像未完待续。”李离对印象派也没什麽好感,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写实主义者。
许苑薇气呼呼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像是随时要冲过去跟李离打上一架。幸亏,她只是站在原地,以自己的最高音量喊:“太过分了!你怎麽能这麽说呢?!”
“抽象派夸张的形象,太冲击感官;印象派高饱和度的色彩,让我的眼睛胀痛。”郑筱是目前为止唯一没发表过意见的,她轻轻地说:“其实,我不怎麽喜欢西方画派,怎麽就没人喜欢泼墨山水画呢?”
我疑惑地看向她手里那本书,莫非那是国画集?
剩下的两个人非常地淡定。
刘小叶除了八卦周刊和漫画之外,不看任何带文字的书,更别提欣赏画作。要不是因为要考试,她甚至连课本都不会翻开(我时常怀疑,她是不是找人替考才上的大学)。如果要打发无聊,她会抱着一整套少女漫画吃着零食消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她认为人类最伟大的艺术就是发明了漫画。
至于陈梦晓,她对艺术也没有一丁点儿兴趣。如果你跟她讨论德约科维奇和穆雷谁的扣球更漂亮,菲尔普斯和孙杨谁的转身更专业,她绝对乐意跟你聊上一整天。
刘小叶打着哈欠,问陈梦晓:“他们还打算说这些说多久?”
陈梦晓站起来,从房间里抱出一包薯片,拆开之後向刘小叶递了个眼神。後者马上心领神会,悄悄地挪到了她的身边。
她刚刚抓起两片,还没塞进嘴,凌静宜已经瞟到了她。她淡然地说:“你们谁要是把薯片渣掉在毛毯里就死定……”
话还没说完,刘小叶手抖了一下,一片薯片掉在了洁白的地毯上。她刚弯下腰准备捡起来,郑筱一个踉跄把薯片踩了个稀烂。
刘小叶颤巍巍地擡起头,凌静宜的脸色很不好看。趁她还没发火,刘小叶赶紧举起右手,宣誓一样,“我和小陈哥明天就送去干洗,保证洗得比小白兔还白。”
争论结束,已经过了十点半。回房间的时候,刘小叶嘀咕了一句:“为了早就死了几百年的人吵了一个多小时,你们也太有空了。”
她因为八卦讨论中断无比惋惜,与此同时,哀叹她还得找时间送洗毛毯,“周末干洗店开不开门啊?不会还得送去市里洗吧?!”
接着,仰天长叹,“挑休息日开运动会,学校可真抠!我们可怜的假期,就这样白白牺牲了……要不是还有养眼的三剑客,这日子真心没法过了。”
李离旺盛的好奇心马上被吊了起来,“什麽三剑客?”
刘小叶马上来劲了,眉飞色舞地向李离讲述铭盛的“美男进化史”,我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李离不会为了看所谓的盛世美颜,就在学校待上三天吧?!
我带着不安,李离带着兴奋,我们俩以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睡在了同一张床上,这是我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什麽叫同床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