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周小西的寒假生活-1
我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累得像一条泡发了的海带。迷迷糊糊间听到我妈发出一声尖叫:“Ohmygod,Monica,沙发上那一堆玩意儿是什麽?!赶紧把它清理出去!”
真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我的亲妈。她居然连自己的亲闺女都认不出!听听她用的形容词——那一堆玩意儿!
为了不引起她们的怀疑,我生平第一次坐了超过十个小时的火车回家。天知道怎麽会有那麽多人乘火车,我算是见识了中国一年一度人口大迁徙的力度。
其实,在此之前已经初见端倪,只是我没仔细想——学校办理火车票优惠卡的队伍比图书馆占位的队伍还长,而我特别讨厌排队。我第一次去看了一眼就调头走了,打算无限期拖延。差不多把这事儿拖黄了,许苑薇终于忍受不了,硬把我拖去了学生事务处。那时还有一天截止办理优惠卡,她喜不自胜地嘟囔“幸好赶上了”,而我在心里哀叹:为五斗米折腰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从W市到M市的高铁还没通,一天只有两趟绿皮火车。我买的是晚上8点多的那趟,根据她们的友情提示,提前两个小时到了火车站。我被人山人海的景象吓到了,安检的队伍绕了好几圈。再挤出去太困难了,否则我想直奔机场。
检票後,一群人站在冷风中等火车进站。
火车一停稳,所有人奔跑起来,我被裹挟着一路往前奔。上火车更可怕,没有人好好排队,拼命往前挤压。排在我後面的彪形大汉拎着两个大麻袋,肩上还挂着好几个编织袋,他在後面拼命推推搡搡,我被推上了车。更夸张的是,有人是从窗户里爬进车厢的!
我当时没想到,这只是刷新我认知下限的第一步。接下来的十个多小时,我见识了人类极度顽强的生存和适应能力:椅子下面,过道中间……你能看到和想到的地方,全都是以各种形态半歪半躺的人。通往厕所的路上挤满了人,去一次洗手间相当于一次二万五千里长征,洗手间门口无处下脚,挤满了焦急等待的人。有个洗手间半天没有人出来,有人大概憋不住了,找了乘务员开门,居然有人锁了门睡在里面!
完全没经验的我喝了不少水,挪到厕所旁边焦急地等待。终于轮到我了,开心的情绪还没维持一秒,我即刻被现实的臭味熏得想呕吐。捏着鼻子上完厕所挪回位置时,有个中年男人一动不动坐在我的位置上,无视我站在旁边。十几分钟後,我实在忍不住了,“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位置!”他装作没有听见。我提高声音,“这是我的位置,麻烦你让一下!”他才不情不愿地走开了,“就坐一会儿,大呼小叫什麽!”
後来,我连一口水都不敢再喝,趴在狭窄的桌子上打瞌睡。
在这种极度恶劣的环境下,居然还有人有心情搭讪。
我的对面坐了一个长满了青春痘的男生,留着中分,不知道几天没洗头了,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头上。他一直试图向我展示自己的博闻强识,不停在说话的缝隙里插进一句“如果你掉进了黑暗,你能做的,不过是静心等待,直到你的双眼适应黑暗”或者“总之岁月漫长,然而值得等待”,丝毫不理会自己创造的上下文语境多麽的格格不入。
我遏制住想用杯子砸他的冲动,轻描淡写面带微笑,问:“胡里奥和萨德,你更欣赏谁?”
他一脸茫然,在短暂的困顿後终于意识到这是我委婉的拒绝。他愤恨地闭了嘴,举起手机挡在面前。过了几分钟,他声情并茂地朗读了莎士比亚的名句——女人啊,你的名字是脆弱。
我寒假里在宿舍群里说起这段奇葩经历,凌静宜的评论只有一句:“虽然我很欣赏那个胡里奥和萨德的梗,但你怎麽没打死他?!!”
我下车时,手机已经完全没电了。幸好我带了钱包,还能打车回家。
跋山涉水,我累得只想原地躺下。所以我自甘堕落,躺倒在客厅沙发上,随便扯了条毛毯和几件衣服盖在身上。
……
我妈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脸上的面膜差点啪嗒掉我脸上。我赶紧伸出手挡住向我飞奔而来的白色物体,抱怨道:“妈,你能不能放过我?让我好好睡一觉,我太累了!”
“你穿的都是些什麽?”我妈开啓了她审视的雷达,“材质很一般,这种款式我年轻的时候都不会穿!”
“妈,你这就不懂了吧?这是我融入新生活的武器。”我对自己的选择佩服地五体投地,要不是我换掉了所有我妈给我准备的行头,想以平常人的姿态融入学校生活是绝无可能的。
我妈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了我半天,然後问:“所以LV和Prada到底怎麽妨碍你了?利伟,快来看看你女儿!”
我爸从书房里踱步出来,一脸诧异地问:“小西,你什麽时候回来的?我刚刚在客厅里没看到你啊!”
欲哭无泪,我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已经接近于零了。
我妈同情地看着我,拍着我身上子虚乌有的毛絮,说:“你爸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
无论如何,经过漫长的煎熬,我终于到家了。躺倒在沙发上的瞬间,我从地狱回到了人间;睡在自己那张Kingsize的大床上,我从人间到了天堂。如果可以,我想24小时赖在床上。窝在床上,用Marc上网,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只是,幸福消散得太快。在家里待了三天之後,我开始觉得空虚:爸妈没有因为我回来改变他们的日程,我仍然得遵守早上7点起床的规矩。没有人跟我一起吃午餐,没有人陪我消磨时间。家里空空荡荡的,最热闹的是我的微信,不间歇地弹出各种消息。
——你们都到家了没?春运人太多了,都快挤死了。
看来许苑薇从期末考试的阴影中挣脱出来了。
——许许,你是不是挤傻了?我和凌静宜都是W市人,小西回家那天我就到家了。我正啃鸭脖子呢,幸好不用赶春运。
——不用春运的人最幸福。
接下来,刘小叶在群里挨个@了我们——小西,郑筱,小陈哥,你们安全到家了吗?
——小陈哥这个时候哪还有空搭理你,假期如此宝贵,她肯定忙着打游戏呢。
果然,陈梦晓过了很久之後才回了一条消息。
——别提了,我的心肝脾肺肾都要被挤炸了。哎,我哥烦死了,他一直要带我升级。鬼才要他带,不说了,队友在线等。
——小陈哥,你居然还有哥哥?!长得帅不帅?你们俩谁更帅?
——小西大概还没缓过来吧,凌静宜怎麽也没动静?
——我在办公室,要改个PPT。明天我还得去做个Presentation。不说了,有事电话。
“到家了,累!”发完後我没再关注群消息,无暇跟她们闲聊,端坐在床上对着邮件发呆。
放假前我从图书馆借了六本书,不辞辛劳地带回来,可在家一页都没翻过。没有心情。
实际上,在我到家的第二天就收到了《N。Z》的催稿邮件。
Jessica大概是撒切尔夫人的後裔,铁血,铁腕,铁石心肠。她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关于作者的责任感丶读者的期待以及未来事业的进一步发展等很虚无缥缈的内容,其实内涵言简意赅:要麽交稿,要麽狗带。她就差指着我的鼻子骂:“陆星洺,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渣男,抛弃专栏,抛弃读者,如果不交稿,你就去死吧。”
我合上电脑,内心绝望:不是我不愿意交稿,可我眼下脑袋空空。我严肃认真地考虑刘小叶说的体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