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瓒的角度来看,他能够明晰地看到,这些藏蓝色的鱼群从她雪白的面颊之上自左往右地游弋而去,衬得她的五官比寻常都要生动娇俏许多,倒竖微蹙的眉心,粉薄雪白的眼睑,琉璃般的琼鼻,微微咬着下嘴唇的小檀唇。
她的表情不再是寻常那一种娇矜从容,反倒流露出了一种罕见的心虚与无措。
俨如一只被踩着了尾巴的猫咪,身上的毛儿差不多都奓了起来。
她脸上的表情,亦是格外生动活泼。谢瓒注视着她的面容表情,视线注视着鱼群游过她的远山眉,游过她的眼睑,游过她的琼鼻,游过她的檀唇,游过她的下颔,游过她的面颊,游过她的鬓发,最终游入夜色之中。谢瓒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沈莺歌自是不清楚谢瓒具体在想些什麽,她看到老皇帝的步履在一步一步地靠近,一整颗心都掂了起来。
全身的汗毛都紧张地竖了起来。
但老皇帝即将走入偏殿的时候,忽然停住了步履。
他下达了一句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的旨命——“烧了钟粹宫。”
什麽?
烧了钟粹宫!
沈莺歌彻底是坐不住了,但她的腰肢被谢瓒的大臂强势地锢着,她围困在他与窗槛之间的位置。
“谢延暻,你拦本宫做什麽?!”
沈莺歌馀光里已经看到了火苗,火苗先从主殿烧灼了起来,冷森森的空气里撞入了呛鼻的浓烟。
她推搡着他的胸膛,道:“大火快烧过来了,若不逃,我们就会被活生生烧死!”
“我知道。”
“你知道,为何要拦着本宫!”
谢瓒忽然笑道:“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打赌?”
沈莺歌匪夷所思,都这节骨眼儿上了,还打什麽赌?
沈莺歌道:“赌什麽?”
“赌我们不可能葬身火海。”
他补了一句:“我们都会好好的活着。”沈莺歌有那麽一瞬的怔忪。
在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谢瓒忽然将她抱揽在了膝面上。
沈莺歌惊呼了一声,重心失衡之时,双手下意识勾搂住了谢瓒的脖颈。
鼻腔之间,充盈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冷香。
香气杂糅着支离破碎的月色,共同织成了一张弥天大网,严严实实地笼罩在了沈莺歌身上。
砰的一声裂响,谢瓒捣剑出鞘,锋利的剑面很快削断了窗槛,窗槛很快被切割成了四分五裂。
一股子潮湿的雨风从外面撒泼入内,很快就蘸湿了两人的衣衫。
闪电还在云层之中游弋,雨还一直在连绵不辍地下。
等沈莺歌真正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谢瓒抱离了熊熊火海。
纵使不良于行,谢瓒的身手功夫仍然极好,在横木被火舌烧断即将坍塌下来的前一刻,千钧一发之际,谢瓒将沈莺歌带离了灾祸现场。
横冲直撞的滚滚浓烟,将两人镇撞在钟粹宫偏殿外那湿泞的雨地之上。
沈莺歌从未想过,老皇帝早已对她生出了一种猜忌,一些近似于捕风捉影的流言,就让他对她生出了杀心。
沈莺歌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因是过于紧张,她整个人呈现出了一种惨淡之色。
但她很快从情绪的泥沼之中挣脱了出来,下意识去寻找谢瓒。
结果,她发现谢瓒就摊躺在她的身侧,他的双腿以一种畸形的姿态持续痉挛着,背後皆是血。
沈莺歌吃了一吓,晃了一下他:“……谢延暻?”
他没有回应。
沈莺歌继续摇晃他的胳膊:“谢延暻?”
他仍旧不响。
沈莺歌蓦觉一股子怒气从胸腔之中蹿出了咽喉,道:“你之前不是说要跟我打赌说,我们是不是都能活在火海里逃出生天的麽?你若是折戟于此,那我可就要赢了啊!”
沈莺歌一晌说着,一晌将谢瓒费劲地扶了起来。
他整个人顺势靠在了她的身上。
沈莺歌因是忙着带他逃,也就自然而然地错过了他偷偷抿起来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