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妄念的存在後,谢瓒第一反应是扼杀它。
他无数次想要让这一棵大树枯萎,只要将它扼杀了,那麽,一直持续困扰他的事物,也就不复存在了。
谢瓒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想方设法,将这一棵大树扼杀。
但最终都铩羽而归。
妄念的大树拥有极其强悍的生命力,不需要刻意去施肥或是浇水,它就会自行野蛮生长。
饶是谢瓒想要阻止它继续生长,也已经迟了,它长成了他根本无法毁灭的茁壮样子。
谢瓒静静地看着大树生长。
各种办法都陆陆续续失败了之後,他选择与自己的妄念和平共处。
常谓“存在即合理”,既然他内心深处的妄念是真实存在着的,杀也杀不死,那麽,只能以一种极其平和的心境来接受它了。
谢瓒经常与自己的妄念对话。
问它为何会存在。
问它存在的意义是什麽。
问它需要他做什麽。
……
质言之,谢瓒在与自己的心魔对话。
对话得久了,谢瓒对自己的心魔愈来愈了解。
心魔在向他传递一个信号,那就是,他缺乏爱意,他在渴求沈莺歌的爱。
他是一个常年沉浸于孤独环境之中的人,在情感方面,他时常处于被动之中,他从不做他人世界的访客。
但一个人呆的久了,他会逐渐歆羡于烟火市井人家。
他渴盼着充溢着烟火人气的日子。
他祈盼着能够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带着他走出这个寂静了许久的个人世界,将他带到热闹的丶充溢着烟火气息的大世界当中去。
终于,他等到了沈莺歌。
沈莺歌将他带到了热闹的凡间熙攘之中。
生平头一遭,谢瓒觉得生活有了具体的实感。
人生也是头一遭有了积极的奔头。
他想要和沈莺歌一起生活,过上那种有着浓烈烟火气息的日子。
他的双亲很早就与世长辞了,从小到大,他就是一个人过活儿。
谢祖母想要将他抚养在膝下,但被他峻拒了。
他不喜欢过这一种虚与委蛇的生活。
每次与谢祖母打交道,皆是要挂上一个专门为“社交”而设置的假面——谢瓒需要戴上这个假面才能与谢家人沟通。
他完全无法将真心托付给任何一个人。
托付真心,往往意味着背刺与背叛。
谢瓒太过于清楚这一点了。
从痛失双亲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童年了,他的人生完成了一回从少年到成年男人的过渡。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从此往後,只会在黑暗之中继续堕落下去。
直至遇上了沈莺歌。
这个明媚张扬的丶将欲-望与野心写在脸上丶一身反骨的年青少女。
敢僞装成教坊里的乐伶潜入谢府,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地爬上他的床,敢做出各种各样出乎他意料的举动,敢亲吻他,敢肆无忌惮说一些撩拨的情话,敢冲着他抛媚眼……她那一张嘴还特别能叭叭叭地说。
在那一个春风撩人的夜晚,她伏在他的胸-膛上,用葱指般的手指一圈又一圈地描摹于他的胸口,那一腔水磨般的嗓音,温柔地低唤着他的名讳:“延暻,延暻……”
延暻。
这两声低低的呼唤,全然是酥化了听者的骨头。
谢瓒亦是觉得彼时自己的骨头狠狠地酥了一下。
身体随之悄然热了起来。
他从未料到,女人唤他名字之时,嗓音变得如此甜腻。
他平素不喜甜腻的人丶事丶物。
但沈莺歌就成了这唯一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