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我们,脸上和身上的瘢痕是胎记,”他低声说,“你信麽?所谓的‘胎记’,和我身上的痕迹有七八分相似。”
猫头鹰不语,似乎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
“那明明就是蚀化病晚期的症状。小时候大家都半信半疑,但现在……”
苏间罗摩挲着手背上那些密集的紫红纹路,但目光已经不再哀伤,而是逐渐趋于平静。“我想,他之所以不经常来,是因为身体状况不允许吧。他的家人不会放任他那样跑动的,所以无论他失约多少次,就算没能见到最後一面,我也永远不会怪他。”
“那就更奇怪了,他为什麽不说实话?”雪鸮十分困惑,“除了你以外,所有孩子都一样没几年活头啊!没必要死不承认吧?”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不管什麽理由,我都觉得合理。”
雪鸮一阵无语:“你真是……还和从前一样溺爱孩子。唉,这该死的祝祷到底有完没完了?”
见话题转移开,苏间罗也不再提从前的事,顺着劝慰它,“再忍忍,我来得挺晚的,毕竟进来的时候都已经那麽多人了,祷告环节应该就快结束了。”
【然而,他们竟依然不能体会神的恩泽……叛徒是罪恶,是泥淖,是恶魔之眼。倘若人类的罪名无法被洗刷,这充斥着罪责的世界总将迎来终焉……】
【神从未离去。在最终的审判来临之前,至高无上的珀西神会一直注视着我们,注视着祂最心爱的作品……神啊,虔诚的罪人们向您致以深深的忏悔,不求您的宽恕,只盼您平息怒火……】
教堂内的所有人都学着神父的动作,深深地埋下头去,右手在两肩各点一下,最後将手掌置于额前,默默地忏悔人类所犯下的“罪过”。苏间罗只好有样学样,生疏地跟着比划一通。
“真邪门。”雪鸮毫不客气地评价道,“确定供奉的不是什麽邪神吗?一边说着神爱世人,那所谓的‘神’又为什麽会莫名其妙毁灭人类啊?简直是自相矛盾。”
“尊重祝福就可以了,不必苛责。”他说,“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能制造出‘渊眼’那样的东西,至少‘神’对于人类而言,确实是降维打击了。在超出认知范围的情况下,将其奉为神祇也是人之常情。”
“就算是那样吧。我还是觉得这心态太扭曲了……”
祝祷总算接近尾声,接下来只剩下一个环节,那就是到後面的庭院里举行赦罪的仪式。
跟在一衆信徒後面进入庭院,苏间罗总算离开了那严肃而压抑的氛围,呼吸到一口新鲜口气,觉得大脑都清爽了几分。
尊重是一码事,创世教各方面的风格都让他头皮发麻,实在是欣赏不来。
然後他就开始观察这场神父主持的仪式。所谓“赦罪”,就是信徒们排着队上前,从一名神仆手中的银盆里掬一捧清水,先净手再净面,接着走到一旁的神父面前,低着头倾听他的絮语,时不时跟着念两句“赎罪……”“悔过……”一类的话,就算完成了。
“实不相瞒,有一种大家都是罪犯的感觉。”雪鸮诚恳地说,“你别露馅了,快点搞完快点回家。对了,晚饭吃什麽?”
苏间罗没立刻回答它,他看着那个负责抱着银盆的神仆,眉心渐渐拧了起来。
又怎麽了?
雪鸮顺着视觉链接定睛一看,发现那名“神的仆从”,实则是一个女孩子。
少女年纪不大,但显然比伊丽莎白要年长得多,大约十四丶五岁的样子。和身着金纹繁复的祭袍丶披肩绣着精美图案的神父不同,她身上的衣裙十分朴素,一看就知道洗了很多遍,还有细心缝补过的针脚痕迹。
可再简朴的衣饰,也无法遮掩她的美貌,一眼就知道这孩子是个美人胚子,却和伊丽莎白不是同一种美丽——她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海藻般长长垂落,室外的光线笼罩在她头顶,像一团金子般的阳光,浓烈却并不灼人。
她眼帘低垂,漂亮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白皙的手指握着银器的边缘,任由信徒们依次上前取水,恭顺得就像一名真正的奴仆。
“好赏心悦目的小姑娘,”雪鸮有点莫名其妙,“你那麽盯着人家看干嘛?”
苏间罗也察觉到一丝不妥,连忙移开视线,但那股奇异的感觉并未散去。“自从被侵蚀之後,面对那些蚀化病患,我能从他们身上感应到一些额外的能量波动。她的身上……”
“什麽?”雪鸮目瞪口呆,“她得了蚀化病?完全看不出来啊!”
“蚀化病的临床表现有很多种。如果连外貌都显着改变了,那病情就发展到太晚了,一般人撑不到那个时候,”他叹息道,“当然,我也希望不是。再凑近些观察观察吧。”
前面排队的人越来越少,终于,最後轮到他进行仪式了。庭院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只剩下一些神仆正在洒扫地面。
青年摘下兜帽和口罩,上前几步,将手探入银盆中。
女孩依然没什麽反应,浓而长的眼睫低垂着,纹丝不动地注视着手中的银器,好像入定了似的,整个人宛如一具没有生命的美丽瓷偶。
苏间罗越发觉得怪异,但也不好有什麽动作,虚虚地捧起水来。
刚要往脸上扑,眼前的东西忽然晃动了一下。
咣啷啷——
青年的瞳孔因受惊而骤然紧缩,看着眼前的少女随着银盆一起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