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有关苏珊的记忆,他记住了大部分。可唯独他是怎麽狼吞虎咽地吞下那滴血的事,脑海里没有半分印象,细节全是从精神体绘声绘色的讲述中听来的。
那段记忆,与被瓦莱里湖的冰面吞没後的结局相同,都被无形的手擦去了。
可现在,他看着莉莉丝那理智全失的模样,脑中却有几个模糊的碎片突兀地浮出来,那仿若无机质的蓝色眼睛与他金色的眸子缓慢重合,几乎一模一样的丶怪物一般的神采。
似乎有某些东西渐渐串联到了一起,苏间罗打了个寒噤,猛地别开了眼。
女孩似乎恢复了一些神智,含糊地低语:“……药?”
他迟钝地回应:“什麽?”
“药……”
莉莉丝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状态,眼神逐渐变得清明,挣扎着从他膝头爬下去,脚步踉跄地想去餐桌上拿药吃。
雪鸮叹着气,爪子鈎着小姑娘的衣领子,又把人推回了沙发上:“那药不能天天吃!”
莉莉丝呆滞地坐在沙发上,终于发现房间里有一只会说人话的猫头鹰。
“莉莉丝。”
苏间罗在她面前蹲下来,神情平静了不少。
“你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麽吗?”
“?”
女孩看起来有些困惑,雪白的小脸纠结成一团,“我……在等你回来……你的手怎麽了?”
“……”
青年咬了咬嘴唇,轻轻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是哥哥食言了,没有回来陪你。”
莉莉丝很轻微地摇了摇头,意思是没关系。虽然已经逃离了那个肮脏的地方,但她依旧不爱说话,和苏间罗呆在一起的时候,也只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很少开口。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认真听。”
苏间罗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鎏金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女孩下意识地坐直了几分。
“我想过了,关于你的事,我不应该瞒着你。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有知情权,我不能……擅自决定你的命运。”
“莉莉丝,我得告诉你一个事实:你的病情,就算吃了特效药,总有一天也会变得严重。”
女孩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我会死吗?”
他在黑暗中沉默了半晌,胃部神经质地阵阵绞痛。
“嗯。”
“不过,我得到了一种特殊的药。你吃了它,也许会好起来,我是说彻底地。”
女孩没说话,似乎知道接下来还有未言明的条件,也或许只是单纯地不信任他——不信任这世上会有纯粹的好事发生。
“但是,也有可能会立刻没命。”
苏间罗起身,将那枚遗落在窗边的子弹拾起,牢牢地握在手心里。
然後他站在原地,背後是漆黑的无边夜色,向她摊开手掌。月光如水,温柔又冰冷地洒在他身上。
莉莉丝仍留在沙发上,安静地盯着他看,表情有些茫然。
“这是那份药。你想尝试它吗?”他说,“无论你怎麽选,我都支持你。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会替你决定。”
这太残酷了,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望着她稚嫩的脸庞,苏间罗本已经狠下的心又变得酸软,他暗暗地深呼吸一口,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别怕,莉莉丝,不是要你立刻做出决定。你先慢慢地想,在你的身体还能支撑的时候,仔细地想一想……”
“然後,等你觉得不会再反悔了,再把想好的答案告诉我。好吗?”
猫头鹰一声不吭地呆在地上,看着自己的主人强颜欢笑,实际却几乎被无力感压垮,心如刀割。
它时常觉得这个破烂糟糕的世界配不上他。他本该经历更美好丶更珍贵的一切,却只能在这里茍延残喘——这真的一点都不公平。
它偷偷地背过身去,不愿再看这两个可怜的孩子。
出乎意料地,那个在他耳边哀求说“不想死”的女孩,听完了这番血淋淋的事实,神情却并没有多麽恐惧,甚至颇为平静,只是有些哀伤。
然後她跳下沙发,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金色的脑袋拱进他怀里。
她瘦小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他能感受得到。可她既没有伸手去拿那颗子弹,也没有点头或者摇头,反而答非所问,问了他一个似乎并不相干的问题。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苏间罗搂紧了她。“当然。隔壁邻居那天问我说,你怎麽带着一个孩子?我告诉她,那是我的妹妹。莉莉丝,你知道什麽是家人吗?”
“我们是家人吗?”
“嗯。”
他用力地扯着嘴角,已经有些僵了,但他却硬撑着不愿意放下,好像这样就能让那些残忍而悲伤的事实一笔勾销。
“如果你想,我会让朋友帮忙,把你的身份登记到我名下。以後,我就是你的监护人。”
“不论谁来问你,你都可以告诉他们,我是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