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宽大袖摆遮掩,她佯装饮酒,手腕却悄悄一翻,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小臂流进袖中暗袋。
秋日衣料厚实,袖口早被她塞了吸水的棉帕。酒水浸透布料时凉飕飕的,倒衬得她指尖发烫。
席间不时有人举杯,她便这般应付过去。邻座小姐问起为何不动筷,只说昨夜贪凉腹痛。
酒过三巡,她假借更衣离席。琉璃接过浸透酒香的帕子嗅了嗅,又用指尖蘸了些抿在舌尖,脸色骤变:“是南疆的迷魂散,只需半盏茶工夫,贞洁烈女也要变作淫娃荡妇。”
桑知漪扶着廊柱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在朱漆上刮出几道白痕。
前世被灌下毒酒时火烧火燎的感觉仿佛又涌上喉头,她闭了闭眼才稳住心神:“若我方才饮下,岂不失了贞洁!”
“姑娘万幸。”琉璃将帕子丢进铜盆,清水立刻泛起诡异的青紫色,“这药遇热发作更快,宴席设在围场风口,冷风一吹药性反而被压制。只是若真饮下三杯,怕是……”后面的话化作一声叹息。
桑知漪望着铜盆里渐渐扩散的毒液,忽然想起方才紫嫣公主殷勤劝酒的模样。
那对描着金边的酒盏,此刻想来竟像张着血盆大口的兽。
“多亏姐姐机警。”她握住琉璃的手,这才发觉两人掌心都是冷汗。
秋风卷着枯叶扫过回廊,远处宴席上的笙箫声忽近忽远,恍如隔世。
琉璃反手将她冰凉的手指拢在掌心。这个总是一板一眼的大宫女,此刻声音却有些发颤:“姑娘不知,当年熹妃娘娘怀临川公主时,便是被人用类似的手段险些诬害!”话到此处戛然而止,转而道:“总之姑娘切记,在这宫闱之中,入口的东西比刀剑更毒。”
说话间,翠莺捧着斗篷匆匆寻来。
翠莺在桑知漪掏出帕子时就僵成了木头人。
听着琉璃说出实情,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哪个挨千刀的下作胚子,竟敢害咱们姑娘!”
桑知漪攥着帕子的指节发白,胸口突突直跳。说来也怪,明明两世为人该更怕死,此刻倒比方才镇定许多,许是阎罗殿前走过一遭的人,看这些魑魅魍魉倒像看跳梁小丑。
“方才席间蒋家姑娘总往咱们这儿瞟,”她咽了口唾沫,喉咙火烧似的疼,“连紫嫣公主都往这边看了两回。”
琉璃用银簪挑开酒盏边缘的鎏金纹,簪头立刻泛起青黑:“这药劲道虽大,却要两刻钟才起效。既是存心害人,后头必定还有连环套。”
经这番变故,桑知漪心口那把火越烧越旺。
她前世活得窝囊,这辈子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晨起要给院里海棠浇水,睡前必抄半卷佛经,生怕糟蹋了重活的机会。偏有人见不得她好,非要把人往泥潭里拽。
“姐姐可有类似的毒?”声音里掺了冰碴子。
琉璃挑眉:“想以牙还牙?”
“正是!”
她受够当菩萨,泥人尚有三分土性。
“蒋圆圆?”
“除了她没旁人!”
琉璃拢了拢宫装上的苏绣缠枝纹,语气轻得像在说窗外的蝉鸣:“让燕青把你们的酒菜调换便是。”
桑知漪杏眼圆睁,活像见了会说话的狸奴。
“宴席才过半程,”琉璃扶正发间点翠步摇,“趁着宫人传菜时动手,神不知鬼不觉。”见小姑娘仍发愣,难得添了句:“燕青是暗卫营出来的,手脚干净得很。”
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琉璃侧脸,那身靛青宫装竟泛出铠甲般的冷光。直到人转身往正殿去,桑知漪还盯着她背影发怔。
席间正逢第三轮传膳。
莲花盏盛着樱桃酪,玛瑙碟托着炙鹿肉,酒壶在宫娥手中流转生光。桑知漪偷眼去瞧对面席位的蒋圆圆,恰撞上对方鬼鬼祟祟的打量,两人俱是一惊,各自别开脸。
袖子里湿漉漉的酒渍贴着肌肤,熏得人头晕。桑知漪数着更漏挨时辰,待宫娥捧上第五道蟹粉狮子头,索性歪在翠莺肩上装醉。
紫嫣公主见她要走,特意赏了醒酒汤,又命两个小太监提灯引路。
行至西苑夹道,翠莺突然掐她手心:“蒋家姑娘缀在后头呢。”桑知漪脊背窜起凉意,心知那腌臜手段要来了。
暮色中的枫树林黑黢黢立着,枝桠张牙舞爪像无数鬼手。
桑知漪故意踉跄几步,绕着假山石转圈,嘴里嘟囔着“找帕子”。待拐进林荫深处,猛拽翠莺躲进荆棘丛。
不过半盏茶功夫,就听林外传来窸窣响动。蒋圆圆钗环散乱地扑进男人怀里,那贺世子原本还推拒,忽地喉结滚动,双臂铁钳似的箍住怀中人。
树影婆娑间,锦缎撕裂声混着粗喘,惊飞了枝头夜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