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样清清冷冷的光,照在戈壁滩的砾石上。他后退半步让出通道,油纸伞严严实实罩住少女头顶,自己大氅肩头转眼又积了层雪。
“姑娘小心足下。”他虚扶一把,指尖将将触到对方袖口便迅收回。
桑知漪转身问道:“护国公原本是要往何处去?”
鹿鼎季立在马车旁,玄色大氅上落着细雪。他抬手拂去肩头雪粒,温声说了去处方向。
天际压着铅灰色云层,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已覆上三指厚的积雪。
“倒是巧了。”桑知漪望着檐角垂落的冰棱,呵出的白雾在眼前散开,“这般天气,总不好让国公爷在风雪里候着。若您不嫌麻烦,可否捎我一程?”
她说话时睫毛沾了雪粒,在眼睑投下细碎光影。
鹿鼎季目光掠过她冻得红的指尖,解下腰间暖玉递过去:“桑小姐请。”待她接过暖玉,又补了句:“只是要委屈小姐与我同乘。”
这话说得客气。护国公府的马车足有寻常车驾两倍宽大,车辕上悬着的青铜铃在风雪中叮咚作响。
桑知漪扶着车辕踏进车厢时,闻见一缕若有似无的梅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车内暖意扑面而来。四角悬着的银丝炭炉烧得正旺,紫檀案几上错金博山炉腾起袅袅青烟。
鹿鼎季坐在东侧软垫上,膝头摊着本《水经注》,见她进来便将书卷合拢搁在案头。
“去朱雀街。”他隔着车帘吩咐车夫,嗓音比寻常男子清润三分。车轮碾过积雪出咯吱声响,车厢内只余炭火噼啪。
桑知漪悄悄用余光打量。这位权倾朝野的护国公生得极好,眉骨如裁,鼻梁高挺,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
他今日未戴冠,墨用玉簪半束,倒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
博山炉顶的青烟忽而绷直如弦。桑知漪盯着那缕烟,见它倏地散作云雾状,忍不住轻笑出声。鹿鼎季抬眼时,正撞见她颊边梨涡。
“可是喜欢这香?”他问得突然,惊得桑知漪指尖一颤。暖玉从膝头滑落,被他伸手接住。
“国公爷恕罪。”桑知漪耳尖烫,忙指向炉顶:“您看这烟——”话音未落,那烟丝又直直升腾,她眼底泛起狡黠:“原是想说这炉子雕工精巧,谁料被您惊散了烟纹。”
鹿鼎季怔了怔,旋即低笑出声。他这一笑如春冰乍破,周身肃冷之气尽散:“是某唐突了。”
说着将暖玉放回案几,指尖不经意擦过炉身,“这博山炉乃前朝旧物,炉身铸着层叠山峦,猎户持弓逐鹿其间——桑小姐可知典故?”
桑知漪摇头,间步摇轻晃。鹿鼎季屈指叩了叩炉身:“《西京杂记》有载,长安巧匠丁缓作九层博山香炉,镂以奇禽异兽,皆自然能动。”他说话时袖间梅香愈浓,与炉中冷香交织成雪后初晴的气息。
车外风雪呼啸,车内暖香氤氲。桑知漪注意到他执书的手——骨节分明,虎口有薄茧,应是常年握剑所致。这般人物,难怪京中贵女们趋之若鹜。
“寒儿前日送来几幅画作。”鹿鼎季忽然开口,从袖中取出卷轴,“说是临摹小姐的《雪竹图》,却总不得其神。”展开的宣纸上墨竹挺拔,只是枝叶稍显板滞。
桑知漪凑近细看,梢扫过案几:“令郎用墨过重了。画雪竹讲究留白,需得…”她指尖虚点画纸,腕间翡翠镯与鹿鼎季的墨玉扳指不过寸许距离。
车辕猛地颠簸。桑知漪身形一晃,被鹿鼎季扶住手腕。
他掌心温度透过衣袖传来,惊得她慌忙后撤,却不慎碰翻案上茶盏。
“当心烫。”鹿鼎季抽回手的度比她还快,仿佛方才的触碰只是错觉。他取过丝帕擦拭案几水渍,袖摆扫过炉顶青烟,将那缕烟丝搅得支离破碎。
桑知漪盯着重新聚拢的烟迹,忽然想起什么:“这香可是雪中春信?”她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此香需取腊月梅花蕊上初雪,佐以沉水香慢焙而成。
鹿鼎季颔,眼底掠过讶色:“小姐竟识得此香。”他自腰间解下鎏金银香球,“这里头盛的才是雪中春信。”镂空球体内隐约可见香丸,随着马车颠簸出细微响动。
车外传来马匹嘶鸣。鹿鼎季撩开车帘,见积雪已没过马蹄:“怕是还要耽搁些时辰。”
他转头时,现桑知漪正望着香球出神,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像极了画中工笔描摹的仕女。
博山炉青烟忽而打了个旋。桑知漪伸手虚拢那缕烟,烟丝却从指缝溜走。
她抬眼笑道:“这烟倒似活物。”话音未落,马车剧烈颠簸,她整个人朝前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