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那些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似乎都被他的身影隔绝在外。他俯身,极其小心地避开少女可能受伤的地方,长臂穿过她的腿弯与后背,将蜷缩在地的桑知漪打横抱了起来。
入手的分量轻得令人心惊,她身上那件宫宴专用的水蓝色云锦宫装已蹭得狼狈,散乱的丝拂在他坚实的臂膀上,冰凉而柔弱。
就在他抱着人准备转身离殿时,怀中人微微侧过头,额角一缕湿黏在苍白的颊边。
鹿鼎季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她紧闭的眼帘,一颗晶莹冰冷的泪珠正顺着那鸦青色的睫羽末端,无声地滚落,没入鬓角散乱的丝深处。
那微凉的触感仿佛穿透了锦袍袖口,直直撞在他心口。一丝剧烈的抽痛毫无征兆地碾过。
“国公爷……”被侍女搀扶着的柳氏终于得以挣脱阻碍,踉跄地扑了过来。
她一眼看到女儿毫无血色、昏迷不醒地被一个陌生男子抱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知漪……我的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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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夫人莫急。”鹿鼎季稳住心神,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桑姑娘昏迷不醒,但方才太医看过了,暂未现明显外伤,应是无性命之虞。”
他脚步未停,抱着桑知漪大步流星地向宫门外走去,柳氏紧跟其后。
冰冷的宫风卷着雪沫子吹在身上,宫灯的光线在寒夜里摇曳不定。
宫门处的空旷长街旁,桑家简陋的青布小油车在呼呼的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凄冷。
鹿鼎季抱着怀中的少女,脚步在自家那辆黑漆油光的墨玉马车前停下。
车前四匹膘肥体壮、一看就极耐寒的北地骏马喷着白汽。
“宫道深长,夜寒风烈。桑姑娘状况未明,恐再受风寒。”鹿鼎季看向柳氏,声音沉稳但不容置疑,“夫人,请带姑娘乘鹿某的车回府。此车宽敞温暖,一路平稳。”
他示意侍从立刻掀开车帘,一股暖气裹着沉厚的熏香透出,与桑家那辆薄皮小车形成天壤之别。
桑夫人柳氏也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脸,目光掠过那辆车驾。鹿皇后……鹿家……
今日这场令她女儿身心重创的祸事,追根溯源,不就是拜她鹿皇后的算计所赐?
一股滔天的恨意和巨大的心痛瞬间攥紧了柳氏的心脏。她的脸猛地绷紧,原本因担忧女儿而流露的脆弱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憎恶和决绝的抗拒。
她猛地扭头,再不看那辆华贵的马车,也仿佛没听见鹿鼎季那含着关切的话语。
她疾步走到自家那辆小油车前,哗啦一声用力扯开车厢那层薄薄的青布帘子,寒气和夜风瞬间灌了进去。
她转身从鹿鼎季怀中用力将昏沉不醒的女儿“夺”了过来,动作大得让鹿鼎季都下意识松了手,唯恐扯痛了她。
柳氏紧紧抱着女儿冰凉的身躯,像是抱着失而复得却已然破碎的珍宝。
“不必了!”柳氏的声音像是被风刮过的生铁,冰冷、生硬、带着豁口般的锋利,“国公爷的车驾金贵,民妇不敢劳烦!我们自己能走!”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鹿鼎季一眼,只是用尽全力,将桑知漪往车厢里推。
一直默默跟在旁边的鹿寒看着柳氏的冷漠抗拒,他年纪虽小,但麟德殿的惊天巨变已在他心头刻下深深的烙印。
看着桑姐姐昏迷苍白依旧的脸,再看看护国公父亲眼中那难以言喻的复杂和痛楚,鹿寒强忍着冲动,他几步跑到自家马车前,从里面抱出一个精巧的描金暖手铜炉和一个厚厚的软垫,飞快地塞给正要挤进车厢的桑知胤。
“桑大哥。”鹿寒眼眶红红的,声音带着哭后的嘶哑,“这个给桑姐姐垫着抱着,暖和些……”他将东西塞进桑知胤手里,小大人似的,给了他爹鹿鼎季一个带着安抚的眼神,然后,竟毅然决然地跟着挤进了那辆窄小拥挤的桑家青布油车。
“我也坐这个!婶婶,我,我陪着桑姐姐回去。”
油车厚重的布帘被桑知胤“唰”地一声猛地撂下,彻底隔绝了内外视线。
车夫挥起鞭子,马匹嘶鸣一声,单薄的油车碾过宫道冰冷的青砖,如同风浪中一片随时可能倾覆的枯叶,迅消失在沉沉夜色和风雪里。
原地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和鹿鼎季挺直却孤拔的身影。
“阿季。”皇后虚弱却带着急切哭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鹿鼎季缓缓转过身,对上凤辇纱帘后姐姐那张凄惶焦虑的脸庞。
“别走……阿季……姐姐害怕……”鹿皇后的眼泪终于滚落,“姐姐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