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行南线的日子,因为有着目标,竟然过得也不算慢。
等许灼华将密密麻麻的站点信息逐条核对、分类归档后,时竟然已经过了一个月有余。
重返阔别已久的东州,汽车碾过青石板路的颠簸声里,许灼华突然心血来潮,许家老宅朱漆斑驳的门扉渐渐清晰,仿佛时光在此处按下了暂停键。
这里只剩下留守的老管家一家在老宅里守着。
许灼华轻声让众人在前厅稍候,自己则沿着爬满青苔的回廊缓步前行,记忆的碎片随着脚步声在脑海中拼凑。=
转过九曲回廊,去年那场大火肆虐过的院子赫然在目。坍
塌的白墙已被新砌的砖石取代,雪白的墙面刷着亮漆,在夕照下泛着冷冽的光,与周遭斑驳黑的旧墙形成刺眼的反差,像一道未愈的伤疤横亘在记忆深处。
风穿堂而过,檐角铜铃出清越的声响,却更衬得四下寂静得近乎苍凉。
一抬眼,那株倚墙而立的木棉树不知何时缀满了火红的花瓣,像是谁将漫天晚霞揉碎了,抛洒在墨绿的枝叶间,风掠过树梢时,连空气里都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暖香。
那株曾在火海中顽强挺立的木棉树,此刻正以惊人的生命力舒展枝桠。
碗口大的红花缀满枝头,花瓣如烈焰般张扬地绽放,在暮色里似要将天空都点燃。
遒劲的枝干上,除了怒放的花朵,更挤满了青碧的花苞,鼓鼓囊囊地攒着劲儿,仿佛下一秒就要挣破束缚,将积攒了一冬的热烈倾泄而出。
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木棉树宛如一团燃烧的云霞,却不见半片绿叶相衬。
这便是木棉独有的倔强——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生生世世不得相见,像是被命运下了永诀的咒。
当花瓣凋零时,它亦不似寻常花朵般零落成泥,而是保持着盛放时的完整姿态,啪嗒一声重重坠地,那决绝的模样,倒真应了民间“断头花”的别称。
那些的为了未来的奋斗的人,何尝不是这般孤勇?那
原来世间追梦人皆是如此,像极了这木棉,哪怕等不到黎明破晓的时刻,等不到绿叶相陪的圆满,也要拼尽一生的力气,将自己燃烧成最绚烂的模样,即便最后只剩“断头”的悲壮,也要在坠落的刹那,绽放出撼动人心的光芒。
无端端的,许灼华开始睹物思人起来,她想起去年的时候,站在台阶上的程牧昀,手里握着一朵木棉花,隔着窗户向自己看过来。
程牧昀正是立在这方台阶上,军装裹着颀长身形,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朵艳红的木棉,隔着窗望过来,目光穿透层层寒意,像团不肯熄灭的小火苗。
喉间泛起若有若无的苦涩,她不得不承认,程牧昀像是造物主按着她的心意捏出的人。
浓眉斜飞入鬓,深邃眼窝藏着化不开的夜色,每当低垂的睫毛投下淡淡阴翳,周身便漫开拒人千里的清冷,恰似深潭覆着层薄冰。
可那双天生带着疏离感的手,却曾轻轻替她掖过被角;那副总显得冷淡的眉眼,也会在看她时染上温柔的雾霭。
许灼华的心再一次疯狂地跳动起来,叫嚣着思念。
她蹲下身子,捡起一朵硕大的木棉花,红得刺眼,花蕊嫩得能掐出水,花瓣摸起来如同柔软的丝绸,冰凉有度。
木棉花只是看起来的热烈,其实内心藏着柔软的凉意。
就像许灼华。
她在东州的日子,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总有一种无法融入的感觉,就算是杏花在自己身边帮忙,她仍旧觉得自己跟这个时代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纱。
她很努力想掀开纱帘,却在掀开之后又看到一层薄雾。
可能是太想程牧昀了吧,自己的心都不在自己这里了。
许灼华这样想着。
木棉花掉落的时节到了,许灼华也明白,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不论是留给自己去北平的时间,还是陪着程牧昀的时间。
许灼华望着满地狼藉的木棉花瓣,心底翻涌的思念化作一声叹息,沉沉落在潮湿的空气里。
身后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破寂静,那沉稳的节奏像根银针,精准地扎进她紧绷的神经——皮鞋叩击青石板的脆响,每一下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熟悉得让人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