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渊死了,那么他们的婚约自然作废,沈乘舟又不可能为了庭渊守寡。
绊脚石没了。
死得好。
大快人心。
他不知道庭渊拿了沈乘舟什么把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挟沈乘舟的人已经死了。
他笑意盎然,沈乘舟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
两个人共同站在伞下,沈乘舟比祝茫高一点,他依然不染纤尘,高贵,眉间一点朱砂痣若隐若现,像是九天之外来的高人仙子。而他就是那被引渡的溺水者。
祝茫被他那么看着,耳廓微红,心里某种冲动在催促着他。
拿出来啊。
拿出来啊。
为什么不相认呢?
祝茫喉结滚了滚,雨水,竹林,白衣,共淋一场雨,共撑一把伞,这确实是一个很浪漫的场景。
他下定决心,想起什么似的,不经意般地掏出怀里一枚玉佩,口吻随意,仿佛只是在征询意见:“对了,大师兄,这是我新买的玉佩,你觉得如何?”
那玉佩色泽上乘,里面刻着一朵又一朵的玉兰,尾端的颜色微微发红,用红绳系着,是那不知名的少年在他童年时留下的唯一印记,被他烙印在脑海中仿拓出来。
那是他们最开始的见证。
少年小时候不知他年龄,所以总是喜欢叫他“小哥哥”,他后来遇到沈乘舟,发现对方年龄比他大时还很意外,但是仔细一想也便释然了,毕竟当初的他被老鸨用画皮微调了眉骨,所以显得有些少年老成。
祝茫表面上漫不经心,实际上,手指却紧紧地捏着玉珏,几乎要把肉陷进去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沈乘舟的反应,屏住了呼吸。
伞上静静地开着雨花。
祝茫有想过,他们相认的一天,他预想着沈乘舟会睁大眼睛,掏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玉珏,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会泛起微红,他说不定会开口:“金玉良缘,可若是同一块玉,也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或许也只是会淡然一笑:“好巧,我有块玉与阿茫的相同。”
那会是他们相认的第一步。而只要踏出这一步,他们便能共享彼此的童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会告诉他,是他把他从泥泞里捞出来,是他让他对人生重新燃起活的欲望,他是他从井里抬头时,惊鸿一瞥的月光。
祝茫望向沈乘舟,眼底都是温柔的笑意和隐隐的期盼。
沈乘舟微微一蹙眉,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副回忆的模样。
祝茫有些紧张。
他会认得我的。
他在自己心里告诉自己,给自己打气。
沈乘舟抬起头,他目光不再停留在玉珏上,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祝茫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他眼眶酸涩,只觉得自己那么多年的爱恋说不定要在此时开出花,便开心地要落下眼泪。
他等着他们相认。
沈乘舟摸了摸那枚玉珏,在祝茫期盼的眼神下,他缓缓开口,语气不疾不徐。
他说:“我第一次见这种半红半绿的玉,很漂亮。”
“不知,阿茫是在哪里买到的?”
祝茫故作关切的表情一僵,男孩一巴掌打开了祝茫想要给他擦脸的手,他的手高高地被甩在半空中,脸上是凝滞的笑意。
男孩眼中豆大的泪水不断滚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地质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救那个大哥哥?”
他跌跌撞撞地拽下身上祝茫递给他的毯子,猛地向站在雨帘前沉默不语的昆仑掌门冲去,把毯子用力甩在他身上,在一片昆仑弟子的倒吸声中骂道:“我求你们救他,你们为什么不救!”
沈乘舟被他甩了一下毯子,纹丝不动,男孩见状,眼泪疯狂地涌出来,他颤抖地跑到沈乘舟面前,仰着头,抓着他的衣襟,哭道:
“你不是昆仑掌门吗?你不是很厉害的吗?大哥哥是为了救我沉下去的,能不能救救他,我求求你了,大哥哥会死的,他没有浮上来,我看见他吐了好大一口血,全吐我身上……”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少年生性顽劣,意外闯入昆仑禁地。他本是与同伴们打赌,要见一见那个传说中的血观音是如何漂亮,如何蛊惑人心,又如何心狠手辣。
他来之前抱着少年人天真的恶意与残忍,“血观音”这个名字,在他们孩童的耳中,便一直是十恶不赦的。每次玩“打倒恶人”的游戏中,他总是得扮演“血观音”被其余小伙伴殴打和辱骂,自然而然地就对这素未谋面的血观音从未有过任何好感,甚至是憎恶的。
这次他前来忘川河,就是为了从此处偷渡进入昆仑,用灵器录下血观音狼狈不堪的留影,为了回去和同伴们一起去嘲笑他。
人类残忍的天性从小便深入骨髓,他用留影去换自己不用扮演恶人的机会,也幻想着自己将来有一天能进入昆仑,成为正义的剑修扬眉吐气,将剑刺入这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心脏处,除恶扬善。
可大概是为了嘲笑他的想法太过幼稚与天真,在猩红的河水淹没他的那一刻,恐惧与无助吞没了他。
他试图呼救,可那些他从小便一直崇拜向往的白衣修士,却站在远处的阁楼中,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们的面目被大雨冲刷得模糊不清,像是一群聚众的恶鬼,看着他陷落在无间地狱中死去。
怎么会这样呢?
他呆呆地,昆仑不是以守护天下为己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