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李司净去过很多咨询室,温馨风、学术风、童话风,每一种室内布置都在力图降低来访者的紧张感。咨询师也会穿得亲切普通,拉近与来访的距离。
偏偏宋医生不是。
他的咨询室刷白墙、挂指南,办公桌上打印机、电脑、笔筒、笔记本、锦旗应有尽有,一比一复刻了他在医院的精神科诊疗室。
甚至穿白大褂、戴胸牌,并不介意来访者称呼他“宋医生”。
李司净问过为什么。
他说:“有钱人多得是地方放松,来他这里心甘情愿送钱,就是图一个专业。”
所以,医生的权威专业,成了他生意兴隆的秘诀。
一个月接上几次富二代、明星网红的咨询,足够他衣食无忧,空出宽敞冷清的咨询室,随时欢迎李司净的到访。
今天宋医生的咨询室依然没什么人。
李司净坐下来稍稍平缓了呼吸:“刚刚许制片出了车祸,进了ICU。我觉得……”
“是我害的。”
宋医生习以为常,平静问道:“为什么?”
“因为昨天我跟他吵了一架,因为《箱子》男主演的事情。昨天吵架,今天就出事,跟以前一样。而且,我今天又看到了那些东西。”
他很不想回忆,但是每一次眨眼、每一次沉思,都无法挥散视野里阴沉漆黑的影子。
“它们停留在医院,像是一滩烂泥,散发着腥臭。”
“好像一直在等……等到它们从烂泥里,长出了一根草,就会把许制片带走。”
只有他看得到。
就在咨询室的墙角、天花板,甚至是宋医生坐着的浅白色椅子,都缠上了这些浓郁如泥水的黑色雾气。
一开始,他眼里的那一滩烂泥只是一团漆黑的浓雾。
不会像海水一样流动,不会竖立起一张大网,更不会发出类人的声音。
他很确定,那些绿色的草芽,是今天刚长出来的。
他更清楚,这是那些东西第一次跟他说话,告诉他:“你该回去了。”
漫长无趣的描述,不同于李司净平时猎奇可怖的噩梦。
宋医生仍是安静聆听。
唯独在李司净再度重复“是我害了许制片”的时候,出声打断。
“人不可能因为和一个人吵架、讨厌一个人,就在不接触的情况下伤害别人。许制片是出的车祸,是意外。你会觉得他进ICU是你害的,恰恰是因为你善良得不愿意他受伤。既然不愿意他受伤,又怎么会害他?”
“如果我说,我今天在医院见到了那个人呢?”
李司净聊起了宋医生最感兴趣的梦境。
“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我以为……他要去杀死许制片。”
听了这话,宋医生忽然眼神一亮,“那个人?那个经常出现在你梦里的男人?”
他误会了李司净的意思,勾起好奇的笑意:“所以,你做了一个关于他解决掉许制片的梦?”
“不是梦里。”李司净纠正道,“我在现实里看到他了,就在医院的地下车库。”
“然后呢?你有没有和他打招呼?然后发现他其实是你的熟人?”
宋医生淡然从容,仿佛自己的观点终于有了佐证,“梦境里每一个人的长相,都应该是现实的投影。我跟你说过的,你肯定见过他,只是你忘记了他是谁。”
李司净抗拒的皱起眉,就像他抗拒每一个否定他观点、强迫他承认错误、一味输出自己权威诊断的医生。
不过很快,他倚靠在椅子里,轻松的回答道:“没有,我没有跟他说话,也没有追上他,他走太快了。”
他说得简略,并没有提及人影消失得一干二净的死胡同。
“但是——”李司净勾起笑意。
“我忽然想起来,我跟他见面的第一个梦是什么了。”
那是李司净和宋医生长达一年多的诊疗,始终执着于弄清楚的谜题。
李司净每一次都说:那个人,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都像一个无情的杀手,帮他顺利解决掉了他每一个讨厌、憎恶、仇视的家伙。
又在现实里,他逐一见证了那些被自己厌恶、憎恨的家伙,遭遇了一次又一次意外。
虽然宋医生执着的开解他:巧合罢了,梦境不会影响现实,梦境仅仅是现实的投射。
意外只是巧合。
这世上不会因为存在这么一个长相俊美、身负异能的男人,真的因为他的憎恶、仇恨、烦躁,就敢无视法律,对现实中的人下手。
他们永远在这件事上僵持不下,永远在执着追溯那个男人究竟是从李司净的哪一个梦开始出现。
李司净却始终保持沉默,逐一否定了宋医生的猜测。
但是今天。
在李司净见到那道悠闲浅灰长风衣背影的瞬间,他彻彻底底的想起来了。
现在,长久困扰他们的谜题,终于要揭晓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