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有实现过这样的愿望。
保住子女、传承血脉,不过是无数巧言善辩的人类,冠以爱意的欲望。
只要将李铭书投入石槽,碾出骨血,淌入深邃地底。
那位身处劫难的女儿与孩子,自然会获得一个机会——
一个证明李铭书心愿如实,并未说谎的机会。
可他远眺那双眼睛,却给出了另外的回答。
“你可以为他取一个名字。一个受到这座山庇佑的名字。”
“那么……”
李铭书眼睛透着坦然的光,并不意外这样的答案。
“可以把您的名字给我女儿的孩子吗?”
他霎时明白了李铭书的目的。
这抹罪人的灵魂,来到祭坛并不是孱弱的祈求帮助。
而是惯用了以命替命的伎俩,铤而走险的盯上了这座山祭坛蓄积的力量。
他与这座山命运相连,李铭书要用他的名字,牵动这座山的命脉,去换回女儿和尚未出生孩子的性命。
他明白了李铭书的罪。
扰乱因果、违背宿命,凭着人的一己私欲和纯粹本心,决定旁人生死的滔天大罪。
换作以前,他应当伸手抓起李铭书,斩断这人的头颅,放净血污,挑出心肝脾脏,投入石槽,叫这人永世不得复生。
无论什么样的命,他的书刀都能削去字迹,让李铭书连名字都没法留下。
此时,他却仔细打量李铭书,一目看尽魂魄的未来,里面有着他思念的身影。
他的李司净。
他忽然说:“你的女儿,会平安的生下一个儿子。”
“儿子?”
李铭书显然有些诧异,“我女儿的孩子,原来是个男孩啊……”
他习惯了为了儿子欣喜若狂的人,却第一次听到如此遗憾的声音。
“你不喜欢他?”
李铭书说:“他身为男孩,应该非常幸运。只不过我的妻子,不太喜欢男孩子,她可能不会保护这个孩子……”
他心里升起了熟悉的杀意。
他在渐起的厌恶之中,行动比起思考更快的抓住了李铭书的魂魄。
既然这些人无法保护李司净,他完全可以替代。
只要将李铭书作为祭品,让那些腥臭贪婪的欲望满意,也许他就能走出这座山,再度见到李司净。
然而,当他触及罪人魂魄的瞬间,祭坛的烛火晃动得剧烈,像是席卷的烈风,刮得光影幢幢。
曾经井水不犯河水的那股力量,隐匿在山中,只为了在这危险至极的时刻,守下李铭书。
一个不愿意庇佑男孩的新生神明,却愿意庇佑李铭书。
裹挟于烈风里神魂摇曳的李铭书,重新戴上了厚重的眼镜。
苍老的容貌,露出了曾经李司净一般的笑意。
“我的妻子脾气不太温柔,让您见笑了。”
李铭书的灵魂,翻腾着陌生的情绪,他并不能懂。
“她一直不愿我来换外孙的命,我也是劝说了好久,才得到她的允许,走进这座山的祭坛。”
“您在这座山里,应当与她打过交道,她曾经是寒潭之下镇守大山的石头,又在庇护这座山的女性,你们意见不合,再也没有交际,但您应该知道……”
“即使无法实现愿望,她也可以毁掉这座祭坛。”
他大约知道李铭书在说什么东西。
无非就是那块封死祭坛的石头。
可李铭书,竟然称呼一块石头为“妻子”。
那是一块附着着遗憾、憎恶的石头,产生了笨拙的欲望和魂魄。
多年过去,这抹神魂已经不像曾经那么孱弱,沾满了血,杀了很多人,已经不会单纯的救助女人,而是狡诈的戏弄所有人,成为了一种蓬勃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