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生道人便笑了:“范公原来还想过行医呢?不过,以范公的才德,拜相是迟早的事。这签不准吧?我就说那些和尚不中用!要卜卦还得是咱们道门!”
苏衡:“……师傅,这也不能一概而论。有的寺庙还是很灵的。”
“瞎猫撞着死耗子罢了。”贵生道人翻了个白眼,坚定“和尚不中用”论不动摇。
苏衡:“……”好吧,看来是劝不动的。
“那后来呢?这个故事就这般结束了?”贵生道人回过神来追问道。
“后来便是范大人决心苦读,发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不达目标不罢休。”苏衡道。
贵生道人面无表情:“这个故事一点也不有趣。除了能为证明寺里和尚不中用添加一条有力证据,半点意思也无。范公跟你说这个作甚。”
苏衡缓缓道:“也许范大人只是想说,我选择弃文从医,并没有错。在他看来,医者,上疗君亲之疾,下救贫民之厄。可以救人利物,福泽万民的,除了宰相便是良医。”
“范公倒是位有真知灼见的名士,与那些视医术为奇技淫巧的酸儒大为不同。”贵生道人赞许地捻须点头。
“行吧!”贵生道人如释重负地做了个决定,“明日,你随我去一趟州衙。”
“师傅,去州衙有何要事吗?”苏衡微微不解。
“有!给范公治病去!”
“嗯?范大人有病?”
“是啊,还是大病!”
“……哦。”苏衡默默低头,总觉得他与师傅的这番对话哪里怪怪的。
第49章第49章己椒苈黄加减汤方
柏树长青,延州虽已入秋,但知州府内仍然一片苍翠。穿过青松翠柏枝干的掩映,依稀能望见窗前沉思的范仲淹,在他面前的,是一副平摊在桌案上的是陕西地图。
“自延安以西至庆州之东共百余里防线,堡寨棋布,原本可连成一道坚固的防线,偏偏金汤、白豹、后桥三寨为西夏元昊所有,如一个巨型楔子,截断了延州与庆州的通道,直插边关腹地。”范仲淹眉心紧蹙,叹气道,“防线断开,驻城军队彼此难以互相策应,岂非正中贼寇下怀。”
“此局不破,定然后患无穷。”范仲淹正蹙眉沉思对策,门外却响起几声音量不高不低的敲门声。
“大人,延州伤病营唐大夫与苏小大夫求见。”门吏毕恭毕敬地在门外传报。
“昨日才见过,今日来是为何事?”范仲淹觉得奇怪,加之今日公务并不繁忙,索性道,“带他们去公厅吧,我稍后便来。”
“是。”门吏领命而去。
范仲淹换了一身公服,这才缓缓踱步至公厅。苏衡师徒已在厅内饮茶等候。彼此寒暄行礼过后,贵生道人心知范仲淹身兼数职,并不清闲,便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来意。
“是蔺太医拜托您老为范某诊病的?”范仲淹闻言,诧异地又确认了一遍。
“是。贫道不过一介道医,虽在民间有些名气,但若单论医术,自然无法与宫中太医相比。但大人是否想过,以太医局众太医之能,竟无法根治大人的旧疾,或许是您不知何时惹了什么脏东西,为邪祟所扰,而非药石之过呢?”贵生道人故作高深地捻须而笑。
范仲淹沉默半晌:“……子不语怪力乱神。”
“大人,我师徒二人来都来了,您何妨一试?既然纯方药的手段无用,只能暂时压制,那若是以道法与方药相结合呢?既然有机会根治您的痼疾,不若试试。不知大人意下如何?”贵生道人循循善诱道。
昨夜,在银杏树下,贵生道人灵光一闪,竟真被他想出一个既能出手救人又不会暴露他医术水平的法子。那便是——装神弄鬼。
毕竟,他可是“祖传道医”。在不明内情的外人看来,道医自然与寻常郎中不同,少不得用些符箓、咒术之类,配合方药来为病人治病。他便仿照当初在秭归时那般,像糊弄那位迷信的妇人一样,念几句经,模糊一下视线。若是把范公治好了,那便推到道法上,把这事儿糊弄过去不就结了。
为了配合今日的“演出”,贵生道人还特地换上了他最华丽的那套装扮:头戴莲花冠,脚踩登云履,一身道袍深蓝为底金黄镶边,上面以金线刺绣日月星辰与仙鹤纹样,手持拂尘,飘然若仙。
苏衡当时见了,不由开始好奇。原本,他对他师傅曾任太医丞的经历并不感兴趣,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师傅既然不想说,那他便不问。但如今他师傅为了隐藏当初在太医局任职的经历,竟不嫌麻烦地换上了这般隆重的装扮,还大费周章地绕那么大一个圈子给范仲淹治病。他师傅到底为何对当年的经历如此讳莫如深。
贵生道人的提议,范仲淹略一思索便同意了。毕竟他的肺疾的确困扰他许久,若有机会根治,试试也无妨。贵生道人替范仲淹把脉时,苏衡一直默默盯着他师傅看,在心里猜测他师傅隐瞒经历的原因。
蔺太医似乎知道内情,但是他师傅定是提前与蔺太医通过声气了,他私下去问蔺太医,也没问出个结果。苏衡暗暗叹气,师傅总是喜欢吊人胃口,真是恶趣味。
贵生道人替范仲淹把完脉,胸有成竹地从医箱中取出了一个锦囊:“此囊中装了一枚平安符,还请大人将此锦囊至于枕下,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方可取出烧掉。”
苏衡不错眼地在一旁看着,嘴角微抽。师傅,那不是您前日在街
边花了两文买的布袋吗?里面的平安符……苏衡默默回想,摆在药房桌上的那本薄册子,似乎缺了一块,该不会——以他师傅的脾性,随手撕一张纸画符还真是极有可能。
“大人的病有了这平安符加持,便不难治了。贫道心中已有一方,衡儿!”贵生道人突然把苏衡喊过去,“为师要在一旁拟方,你去替范大人再把个脉。”
苏衡闻言,忙看向范仲淹。范仲淹点头应允,将手臂重新放回脉枕处:“苏小大夫,请。”
“多谢大人。”
方才贵生道人问诊时,苏衡已默默记在病案本上。如今把过脉,他能确定范仲淹所患之病史肺性脑病昏迷。主要是由痰热结聚,肺失宣降,清浊易位导致的。若要根治,应从化痰降逆着手。
“诊完了?”贵生道人搁下笔,招手让苏衡过去,“为师要为范大人念金光神咒加持药效,方子我已拟好,你根据范大人的病情在此基础上斟酌加减。”
“是。”贵生道人为了锻炼苏衡,经常干这种事。先拟一个主方,再让苏衡根据病人实际情况加减药材或药量。苏衡本以为这次为高官诊病,贵生道人会慎之又慎地全程主导,没想到他师傅竟如医治寻常病人一般,将开了一半的方子扔给他。
苏衡垂眸看向纸上的药方,上面已写了四味药:防己、葶苈子、椒目与大黄。这是——己椒苈黄丸。防己行水泄热之效,椒目可以燥湿降逆……这四味药相配伍,有通肺坠痰之效。不过,范仲淹病肺已久,正虚阳衰,还需再加制附片、干姜以扶正回阳……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贵生道人还在一旁掐诀念咒,苏衡在这金光神咒中默默思索药物的配伍。嗯,痰饮为病,归根结底是脾不运化所致,再添茯苓、党参二味药,健脾益气。苏衡执笔又写上两味药。
沉疴痼疾,久治不愈,不如改丸为汤,见效更快。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贵生道人念咒毕,苏衡也正巧放下了毛笔。
“师傅,您看这样如何?”苏衡两手捧着药方递给贵生道人。
“恰到好处,此方可行。”贵生道人一甩拂尘,对范仲淹道,“范大人,贫道已为此方念咒加持,平安符、金光神咒与这道己椒苈黄汤三管齐下,便是您这多年沉疴,也得动上一动。此汤每日三剂,连服三日,三日后,贫道再登门为大人复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