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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人到家的时间正好是中午吃饭的点。
伏黑惠一进家门就闻到了熟悉得让她落泪的味道——她亲爱的妈妈似乎是为了给归家的女儿庆祝亲自下了厨,那种好像进了佛堂才有的烟熏火燎也让每一个过路人一瞬间就能在心底对任何食物失去所有世俗的欲望立刻原地产生佛性。
黑色海胆知道她妈妈是会做饭的,但食谱和固定做法抑制不了伏黑蝉月自由的心灵,随心所欲肆意发挥就是艺术的精髓,她在厨艺方面仅存的母爱就是记得给宝贝女儿试试毒。
黑色海胆皱眉看向幸灾乐祸的爹。
——你怎么不阻止一下。
伏黑甚尔摊手,一脸的“老子无所畏惧”。
——我又不怕,本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放心吧,”他想了想,还是怜爱地拍拍自家小倒霉蛋,“蝉月没在做饭。”
伏黑惠皱眉,心想不是做饭她妈妈一个普通人怎么还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脑后那根代表“警惕”的弦被拨动,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小惠!欢迎回家!”从书房走出来的伏黑蝉月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宝贝女儿,热情并且甜蜜地抱住了她,狠狠在自家崽子脸颊两边各自印下一个亲吻,然后突然停住,仔细端详一眼后把黑色海胆抱进怀里。
“——宝宝,你怎么瘦了呀?”
那一瞬间,命运、悲剧、咒术师或者特级咒灵,一切宏大而不可逃避的统统被抛开,奔跑在他人悲剧中的伏黑惠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她不再去想那些遗憾,在妈妈的怀抱里狠狠闭上眼睛,想将痛苦和眼泪掩盖起来,但那是现在最不可能的事情了。
“为什么——”
一直撑起可靠模样的、浑身刺都硬邦邦的海胆先是无声地落泪,而后那哭声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她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你在那个世界会死呢?
为什么那个世界的他也会死呢?
为什么你们要丢下“我”一个人呢?
如果命运是一条只能靠近一次的河流,那它旁边的那条小溪是不是也会重蹈覆辙。
是不是他们这个世界只要行错一步,也会发生那些悲剧。
昔日好友分崩离析,局中人变成无法涉足的局外人,清透的天空成为浑浊的泥潭,一个又一个灵魂沦为“结局”的养料。
伏黑惠在那样短的时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一次次地告诉五条悟“我想帮你”“我会帮你”并不只是作为站在一旁的旁观者同情者,在她踏入那里的第一秒,她就明白,她就是剧中人。
她紧紧攥着不知何人也许也是任何一个人的手,是想帮一个溺水的人,同样也是拯救自己。
现在,伏黑惠却不知道该怎样做了。
——到底要交给命运多少筹码,才能换到那枚代表着幸福的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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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哭得精疲力竭眼睛红红的女儿安分睡在床上,伏黑夫妇才从卧室里走出来。
“我有时候会想,可能没有——”
“你可别说这话,”伏黑蝉月不让丈夫说完,她没好气的拽拽伏黑甚尔的头发,“没有谁?没有你还是没有小惠?咒术界和咒术师在不在后面?”
虽然禅院家和伏黑蝉月的家族都可以在比烂方面一较高下,但这两者也有自己的不同,只能说,烂也烂得很有风格。
伏黑蝉月从小听着“动武动手是最低级的手段”长大,虽然她不乐意跟一群阴阳怪气心眼子成精的人相处,但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她不认真搞坑的就是自己,因此真学习的时候伏黑蝉月也是下过死工夫。
也就是说,她对人情世故非常拿手,而感性色彩上加的点数更是伏黑甚尔的好几倍。
伏黑蝉月深知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说出来不仅没用还伤感情。
“惠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父亲,没有如果,没有可能,她注定是你的孩子。”她在胸前比了个大大地叉号,然后给自家里每个人都发朵小红花。
“——你还记得惠刚出生时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伏黑甚尔垂着头,头发长过耳际,他当年也是这个姿势,这个表情,对即将生产的妻子说话,说得迟疑又坚决——
“我可能不会爱ta。”
虽然这孩子对他而言是个恩惠,但恩惠也是妻子给他的,他有时会分不清他是否还有着近乎于正常人类的感情,还是说,他只是在妻子身上汲取赖以生存的情感呢?
天予暴君颓唐地承认:“我也许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甚尔,你知道吗,”听了他这话,当时的伏黑蝉月只是说,“我小时候就觉得,爱并不是维持世界运转的唯一法则,更糟糕点来说,它一点都不可靠,我们根本没办法依靠爱去生存。”
“我也无数次怀疑,可能维系人与人关系的只是责任、义务或者某些被称为道德的东西。”
“而人类的爱意就是虚无缥缈的。”
伏黑蝉月看向伏黑甚尔,她这时的语气接近耳语,像是小孩和同伴分享糖果,也像是在单纯地分享一个秘密:“可你又怎么才能确认,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爱是给好孩子的礼物?失去爱是对坏孩子的惩罚?甚尔——”她抱紧伏黑甚尔,“当你把这句话说出口,开始在心里询问自己的时候,本来就证明了,她的确是在爱意下诞生的孩子。”
“——世界就是一个巨大巨大的谎言,但好在我们有彼此,那就还算不错。”
就算世界是假的,但当爱是真的时,世界也就是真的。①
第112章非常疲惫的黑色海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