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便想到,前几日夜间,楚王用讽刺的神情,对她说出的言语:
“不知情的人,偶然见他几面,都会以为,他是个‘慈父’。”
现在,这声音听起来,的确似是一个和善可亲的长辈等来了疼爱的晚辈,而非大权在握、言而无信的帝王,见到了被他耍弄的臣子。
“儿臣携江氏叩谢父皇赐婚。”楚王下拜。
“妾身江氏,叩谢陛下册封之恩。”在他之后,青雀亦然拜下。
“行了,都起来。”皇帝温和笑着,“这就算全了礼了。赐座。”
楚王起身后,青雀才站直身体,依然垂首。
太监引她和楚王到一旁官帽椅上落座。
青雀算了一算时辰:
现在已近午初,宫中午膳在午初二刻。若皇帝的确不赐她午膳,她只需挺过这两刻钟,便可功成回家了。
她能感受到,从迈入这间内殿开始,一股毫不遮掩的、与那声慈爱语气截然不同的森冷视线就在她身上打量。她忍住了没有发抖,更没有抬头,只作一个乖巧守礼的臣妇,安静告了坐,坐下。
可皇帝再开口,话里依旧似无为难,只问:“见过你们母亲了?”
“见过了。”楚王笑道,“阿娘说,下次让她带孩子们进宫。”
“我问她呢,你抢什么话。”皇帝笑道,“江氏?”
“回陛下。”青雀站起身,“妾身已随殿下拜见了贵妃娘娘。娘娘和蔼慈爱,又教导妾身,既有幸得陛下隆恩得封‘次妃’,今后更需立身行己、安分守礼,不可骄傲跋扈、进退失节,让陛下、娘娘和殿下蒙羞。妾身谨领,必不辜负陛下和娘娘的信重。”
“好,好。”皇帝笑道,“果然是个好孩子,坐吧,坐着说话。”
“多谢陛下。”
青雀依旧垂首敛目,谨慎落座。
“阿昱身边,就是少一个聪明懂事,能在家里、身边规劝他的人。”皇帝也仍是一派慈父姿态,“他这性子左犟,不受朕的赐婚,定要娶你。朕强不过他,只得应了,还气走了文阳长公主。幸好你不是那等不知道理的妖媚女子,朕今日亲眼见了你,也能安心了。”
青雀才刚刚坐稳,又被这句话说得只能起身,再次拜下:“妾身——”
“父皇。”楚王站了起来,“文阳姑姑有什么怨气,倒不必怪一个侄媳晚辈,更不该怪父皇。是儿臣不愿娶周仙容。她们若不服气,大可以直接来找儿臣,儿臣不介意再当面和周仙容说一次为什么不想娶她。身为天家公主,文阳姑姑更不该在父皇面前,说一个小辈‘妖媚’。如此,天家体面尊荣何在?父皇若听信了她的嫉妒失礼之言,父皇的威严又何在?”
听着他这番分辩,青雀后背的冷汗立刻浸湿了里衣。
她不知道皇帝赐婚之前,还有文阳长公主和寿春县主的事。若楚王是先推拒了寿春县主,才求的皇帝册封她做王妃,文阳长公主为了女儿和颜面,也的确可能骂她不配。
但今日这句“不知道理的妖媚女子”,这番暗指她魅惑了楚王,才让楚王强要娶她的话,的确是皇帝亲口说出。
他的分辩,看似在讽刺文阳长公主,实则……是在暗骂皇帝。
他是在维护她的名誉。
青雀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沉默叩首至地,希望皇帝不会因这番话真正发怒。
“嗒……”
“嗒。”
脚步在皇帝身旁停下。
此人开口,青雀听出是陈太监陈宝的声音: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啊。”
他笑道:“是六殿下同江次妃来谢恩的吉日。”
“寿春县主是和六殿下没缘分。既没缘分,将来还要同江次妃做姑嫂,陛下平白提起她们那件事,这不是……”他低声笑道,“您看,江次妃本不知情,现在吓得都不敢起身了。”
皇帝抬眼一看,江氏的确俯首至地,一动不动。
再一看儿子,也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倒是站得比说的话老实。
也不能闹得太难看。
“是可怜见的。”皇帝一叹,“阿昱,快把江氏扶起来吧。”
“你文阳姑姑就那个性子,嘴上说得厉害,心里疼你们。你们放心,她也同朕说了,既没缘分,会给阿容再选夫婿。”他道,“终究是你亲姑姑。阿昱啊,你也不能太记仇了。”
“是。”楚王牢牢握住青雀的手,扶她起来,又只能快速松开,“父皇放心:只要文阳姑姑和周仙容不再自找麻烦,我也不会把她们怎么样。”
“你看你这话!”皇帝瞪他。
楚王一笑,没再应。
看两人重新坐好,皇帝先喝一口茶,才又笑问:“江氏,你是出身永兴侯府?”
“是。”青雀按商议好的回答,“妾身曾为霍恭人的伴读。”
“阿玥这孩子,朕知道。”皇帝笑道,“她和宋家的二郎,现在是康国公府当家的人了。”
说着,他看着儿子的神色。
听见“永兴侯府”和“宋家”,楚王只是微微挑眉,神色轻松,并不似含怒。
“妾身曾陪伴霍恭人十五年。霍恭人的确聪敏过人,是巾帼奇才,女中豪杰。”青雀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