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攥紧裙摆,缓缓站了起来。
身旁又有人扶住她。
“……凌霄。”她喃喃说。
庭中玉兰依然静雅秀直。晨风细微,烛光幽凉,江容跨越穿堂,行过游廊,走向小姐,看到将灭的红烛旁,小姐一双杏眼毫无笑意。她手中把玩着桃花金簪,极浅极淡地说了一声:“你来了。”
“娘子。”江容垂首。
凌霄正给霍玥挽发,手上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
府里才起身一两刻钟,昨夜二公子留宿江容房中的消息,却连院里扫洒跑腿的小丫头都知道了。玉莺姐姐说,娘子好像一夜都没睡。
娘子会怎么办?会不会对江容姐姐……发火?
所有人都在等着霍玥的动作,江容也在等。她也比任何人都更紧绷。
但,尽管霍玥目不转睛地盯了江容好一会儿,她转身向内开口时,声音却仍算平静温和:“你没睡够,就回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同样是叫江容回房歇息,昨日和今日的意味却截然不同。玉莺、紫薇和凌霄都努力给江容使眼色,想叫她多说些话解释或赔罪,别真叫娘子心里起了芥蒂。
可江容只是一直垂着脸,应下一声:“是。”
她该怎么解释、又能怎样赔罪?暮色暧昧、明烛初燃,浅夜朦胧里,康国公府的二公子宋檀下衙回府。
见过父亲,又在母亲院外遥遥问安毕,他便回到自己院中,欢喜来见妻子霍玥。
霍玥却蹙着眉,无奈看向丈夫。
“江容病了。”她一手给宋檀摘去披风,一面就伏在了他怀里,“说是昨夜噩梦吓着了。请了张太医,又说没什么事,只是心里不安。我看,你去看看她吧,或许她就好了。”
“既没事,我去看她做什么?”宋檀怜惜地摸着妻子的脸。
——玥玥为他吃醋,比自幼的泼辣明秀更有一种不同,真是可怜可爱,叫他更不忍心。
只可惜他们一直无子,纳妾生子,是无可奈何之举。
“正是没事,才叫你去看。别说废话!”霍玥瞪他,“孩子——”
又与妻子缠绵了片刻、爱语抚慰,宋檀才提步向外,往侍妾房中去。
霍玥目送丈夫的背影远去了、不见了。
室内寂然,没有人敢在此刻发出声响,服侍的丫鬟连呼吸都放轻了。
霍玥退回内室,只在灯下独坐。
她双眼渐渐湿了。
“小姐呀……”奶娘给她披上夹衣,“睡吧。”
“嬷嬷!”霍玥依偎到奶娘怀里。
或许是今日江容的反常让她心生不安,也或许是半个月来的忍耐、委屈终于击穿了她心中的防备,她忍不住低声倾诉:“我心里苦啊!”
“小姐,没事的,没事。”奶娘也感受到了她此刻罕见的脆弱,柔声说,“江容这丫头心实本分,不会妨碍小姐和姑爷。再说,咱们自己的人,总比外头来的靠得住,是不是?”
“这些我何尝不知。”霍玥一手抚向自己的小腹,声音虚弱里透着坚决,“若我能生,又何需旁人?可我没办法……老爷眼看年近花甲了,二郎却还没儿子。真叫大房过继了一个,二郎和我将来还有什么?我不服气!”
“小姐自己想得明白就好了。”
奶娘搀着霍玥走向空荡荡的床帏,又劝道:“那江容一个丫头,不过替小姐生两个孩子,能算什么呢?”
是啊。霍玥躺在枕上,也如此劝说着自己。
可她眼前,却不断浮现出江容和宋檀的模样。
一个绝色的丫鬟,淡妆素裹仍有不世容光。一个青年有为的公子,她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缠绵,就在离她不到十丈远的地方……
“我只怕江容心大了,”她喃喃,“学会勾人了……”
说,“是我不该服侍公子”,或,“我不应留下公子过夜”吗?
那又是谁让宋檀来的?
江容安静离去,五间正房里便更加寂静。
直到霍玥梳妆完毕,去给婆母请安的路上,奶娘才让众人都远远跟着,自己低声道:“昨夜的事……依我看,倒也怪不得江容。”
话起了头,剩下的就好说了。
看霍玥没有不想听的意思,奶娘便一气把话说完:“她一向听话,从不违娘子的意思,又聪明,哪儿猜不出是娘子让公子去的?她一个奴婢丫鬟,又怎么好推拒公子。娘子要她做什么,她都做了,娘子又这样,恕我要说娘子:若叫她以为怎么做都是错,那才是错了。再叫旁人看在眼里,以后娘子的话,他们是该听、还是不该听?”
霍玥只听着,没应声。
一时行到西北角,一行人俱在院门前停下脚步。已有另一些人等在那里。
见霍玥来了,为首的女子侧过身,她挽着的女孩儿便上前一步,先行问好:“二婶娘。”
霍玥早笑得满面春风,先唤侄女起来,便对长嫂见礼:“我来迟了。”
“哪里。”康国公府长媳孙氏回道,“正是时辰。”
寒暄过这两句,妯娌二人便再也无话。
婆母已被关在佛堂一整年,小辈们只能在院外行礼,便算请安。很快,两队人又分路而行。
康国公府要回话的管事、奴婢,也开始向霍玥院中汇聚。整座康国公府的日常事项,都担在霍玥一人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