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黑红浑浊的汗珠砸在泥地上,悄无声息地洇开一小片深色湿痕。
门帘晃动,却不是来人揭帘而入的声响。一只羽翼尖梢带点亮黄的灰雀灵巧地从门缝边缘钻了进来,叽喳两声,好奇地在低矮阴暗的房梁下打了个旋儿,又倏忽间振翅飞走,只在屋里留下几片飘落的细绒和几声略显突兀的鸣叫。
一场虚惊。
苏三紧绷的心弦微微松了半分,但那份惊悸和挥之不散的混杂气息如同冰水渗入,将他片刻前因星屑提纯而带来的震惊与激动瞬间浇灭了大半。
不能在这里。
这石屋太简单,太通透。离药圃太近。楚师姐……她心思剔透,对草木气息又敏锐得异于常人。那滴浊汗里泄露出的,不仅仅是淤毒与寒邪,还有那刚从聚气丹中被强行剥离出来、沾染了他垂死挣扎的求生欲念、又被星屑强行“洗炼”过的灵土精华……这些气息的混杂,形成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异质感”,仿佛一块从未存在于此处的“异物”短暂地暴露在空气里。
他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小心翼翼、如同移动一块濒临破碎的冰雕,将上半身极其缓慢地挪回了草席的中央,尽量恢复成楚瑶离开时的姿势。每挪动一下,身体内部淤塞的经络如同被粗糙铁砂磨过的水道,疼得他眼前阵阵黑。那被星屑强行注入、尚未被他身体全然吸收的精纯土行灵力,如同温和的暖流在勉强润泽枯竭的经脉,与膏药之力、淤毒寒气交缠,反倒加剧了内部的冲撞不适。
右掌中,那块“星屑”粗糙冰冷的触感异常清晰。它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方才生的一切,绝非幻觉!那种拨开万物外相直视其本源构造的短暂“视野”,那种无需入口、隔空便能提纯丹药、将最精粹的灵元精华直接注入经络滋养自身的诡异能力……这根本越了苏三认知中所有关于法宝、奇物的想象!
这是机缘?还是诅咒?它的“胃口”,显然不仅仅是那几颗劣质丹药里抠出来的一点精华。
体内传来阵阵细微的嗡鸣——丹田深处,那颗曾被林师姐探查灵力惊动的“腐晶炉核”,在这股外来的、性质截然不同的纯净土行精元冲刷下,竟也如同被温水拂过的蛰伏毒蛇,懒洋洋地颤动了一下。那细微的动静,却带着一种冰冷沉缓的贪婪,让苏三汗毛倒竖!
这炉核……它“渴”!
这种“渴”让苏三不寒而栗。提纯丹药能汲取部分精华滋养肉身,似乎是条绕过丹田、恢复力量的险路。但身体这具“炉鼎”,丹田才是真正的中枢!炉核的不稳,是悬顶之剑。林师姐严厉的警告绝非危言耸听。
窗外的天色越黯淡了些。药圃那边的喧嚣渐渐低了下去,黄昏的静谧悄然渗透进来。石屋角落的阴影正在拉长。
苏三将“星屑”艰难地塞回了心口处的暗袋深处。粗糙的碎石隔着薄薄一层粗布衣料贴在皮肉上,冰凉坚硬。他将所有惊涛骇浪都死死压在心底,用力闭上眼,强迫自己像一块真正的朽木般躺着一动不动,放缓呼吸,努力模拟重伤沉睡的状态。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是煎熬。
终于,就在屋内角落几乎彻底被阴影吞没时,门外再次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熟悉的气息随着步伐的接近而清晰——是楚瑶特有的那种浸润了百草清香的、冷静得几乎不带烟火气的气息。
草帘被掀起,门外黄昏最后一点余晖短暂地涌了进来,映亮了来人半个身影。依旧是那身简单的鹅黄布裙,袖口干净,带着水汽。
楚瑶端着一个比之前稍大的粗陶碗走进来。碗里盛的正是林师姐加重了份量的“三阳化淤膏”。药膏浓稠如凝固的黑玉,散出的气味比之前的更加霸道灼烈,仅仅是气味在弥漫开来,苏三便感觉到自己敷过药膏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火星在微微烫。更浓的草木苦味中多了一丝极其霸道的辛腥味,显然林师姐又添了猛药。
楚瑶脚步很轻,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苏三脸上。他双目紧闭,眉心却因为体内未曾真正平息的乱斗而微微蹙着,呼吸看似平缓,却压抑着不易察觉的沉重。额头、鬓角残留着大片的湿痕,洇透了草席上的干草。一切似乎并无异常,只有那过于浓郁的疲惫僵冷气息,无声地诉说着重伤之人的不易。
可就在她端着药碗再向前一步,靠近床边之时——
楚瑶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在昏暗光线里骤然一凝。小巧的鼻翼极其细微地、近乎本能地翕动了一下。
空气里……有一丝极淡、极淡,几乎快要被浓重的草药气味完全淹没的……
异味!
并非纯粹的淤血秽气。也不是药膏本身的苦辛辛辣。那是一种……带着土腥燥热、却又夹杂着某种阴寒沉坠之感的混合气息!一种在楚瑶多年侍弄灵植、观察草木枯荣、分辨灵药百味的经验里,从未闻到过的“杂质”感!它突兀地混杂在这本应纯净(至少是单一的药气或伤势气息)的方寸之地,像一滴墨汁混入了清冽的山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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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瞬间扫过床前地面——那滴早已干涸、只留下一点几乎看不清痕迹的深色湿印附近。又飞快地掠过苏三紧紧抓着薄被边沿、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异常苍白的右手。
药膏碗的热气在她指尖氤氲,那双冷静的眼中,疑惑如同水底的涟漪,层层荡开,深处映出了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幽深。她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那眼神里惯有的平和无波,多了一层审视的探询。
这异常气息的来源……是什么?
苏三的背脊在对方目光无声的审视下,僵硬得如同顽石。他甚至能感觉到楚瑶的视线在他身上每一寸细微的动作上流连,那敏锐得令人心惊的观察力,如同芒刺在背。他所有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死死闭着眼,调动每一丝意志力控制着呼吸的频率,压住心口那块碎石隔着衣服传来的冰凉触感带来的心跳悸动,用意志力模拟着深沉无梦的沉睡。
不能再动,甚至连一个因紧张而轻微的眼珠转动,都可能是致命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