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定那个唯一的嫡长子,这限制可就解开了——在其他皇子眼中,这就是人人都有机会、人人都能上的意思。
既然机会平等,那年长的年轻的也就该一同看待,不该因为太过幼小就错过这机会;
万一最合适的人选反而后发,需要点时间才能崭露头角呢——
这群惊才绝艳的短命鬼就因为这么个无聊的原因被挑出来,被架成皇家父子之间的桥。
他们的年纪,他们的阅历都恰巧夹在这两代人之间;
好比餐风宿露的蝉,天生就只知忠于天家;
什么也不去求,什么也不去想,有生之年都永永远远站在自己主子身后。
只要得到了一次回眸,一点点垂怜,就满足得像是拥有了世上的一切。
为他们而生,为他们而死……
固然愚昧,固然可笑,可是与只能目见三季的虫豸,有什么探讨秋后光景的必要?
那种能为一件事而奉献出全部热情和爱意的,令人昏了头一样的专注,又有几人有幸体验呢?
他不需要回报。
他虽得了,但他确然不需要;这也并不是卖乖……
沈厌卿听见外面沈殊报了一声“傍晚即可到文州州府了”,昏昏沉沉间又睡了过去。
软被裹在他身上,像个光亮的茧。
在他的知觉彻底陷到黑暗里去前的最后一刻,忽有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海:
倘若就这么一直睡下去,愈睡愈沉,愈睡愈久,直至永远也不醒来……
那是否也算是一种渐渐地,慢慢地,无知无觉中过渡到死亡去的“善终”呢?
啊,不行。
他答应了姜孚的。
……
鹿慈英憔悴了,眼睛却比以前更亮。
一更鼓响的时候,沈厌卿在文州府衙中见到了他。
这年轻的神王太子依旧鲜妍出世,衣袂飘飘;
行走间好似有神光在脑后摇曳,踏过的地方几乎要生出莲花。
容貌比之新开的芙蓉尚能胜过三分,仪态较于锦帘后的神像还要更加端庄。
只要一见了他,便知先前朝堂上出现的神像定然是假。
此人就该一生一世都如此恬淡美好,怎会被那样的杀伐之气染了心?
如此完美的一尊行像,见到旧友第一句话,竟是问了个最有人间烟火气的问题:
“叔颐可吃过了?”
沈厌卿失笑,也只好答:
“是。慈英要邀我去何处呢?”
同于山中相处六年,他只听半句话就能听出对方的意图。
鹿慈英朝他笑——唯有这时的笑容才是真心实意的——挽起手中红线,像是拈了个诀。
“叔颐的身体要紧,自然不敢让你久等。”
“明日日出之时,解药便可制好了,只是要在皪山那边。”
“山便不要你再登,小童会送到山脚临水处。”
“今夜月色难得,叔颐可愿与我一同夜游礼湖呢?”
……
礼湖是此城最大的水系。
支流盘绕蔓延,几乎将文州托成了一座水上城。
水绿连着山青,尤其盛产莼菜莲藕,只可惜还不到季节。水又甘甜,常酿作酒。
家家都有小船,小孩子不到十岁便能划动自如。
若要到哪里去,哪怕是加上登船系船的时间,也比过桥绕路快上八分。
虽然如此说,石桥木桥亦是不少。
夕日将倾之时,站在一座桥的最高处,西面即可目见重重拱桥与水面倒影套作一叠又一叠;
便有火红的霞光自桥洞下穿出,恍若无物可抵,灿然刺入客心。
那时才叫人愁苦——再高远的志向也抵不过对故土的思念,再坚韧的宦游之人也不由滚下热泪。
景色再美,终究不是魂梦安心之处。
——这是沈厌卿曾在文州阅过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