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慈英又划了两桨,动作很快,令船轻盈地向前冲去;
随后就一转身,潇洒地把桨丢进船舱,也不顾水——一甩衣袖,坐下了。
“那就足够了。”
他指间的红线缠得比以往还多,竟不影响动作,只是沾湿了坠得更实了些。
玉珠盈了水,更清更亮。
沈厌卿也并不想去问对方手刃了何人;
文州潜在的祸乱想要按住,就总要有人死。
只要不是他们的人就行——若有那种意外,沈家的眼线早就报上来了。
因此鹿慈英的剑所见的血,多半是内贼或是惠亲王旧部的;
又或者该说是……秦家?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让姜十佩一个死人背这个罪名也不大好。
更何况,还有姚伏之前密报的事,只是还不到拿出来见光的时候……
鹿慈英却似乎很有聊天的兴致,盘膝坐好,眼睛很亮地看着他:
“该我问你了。”
沈厌卿倚着船舷坐起,也回望他:
“哦?”
“六年过去,竟还有不清楚的事情么?”
“倒是我小看了慈英你。”
若是以前,他定会在这里打趣一句“太子殿下”。可他现在又是朝中的人了,不能再如此讲话。
鹿慈英捧起桨板,小心拂下上面缠的水草,丢回水中,眉眼间尽是不知原因的笑意:
“这世上,哪有金汤一般的事情呢。”
“难不成叔颐厌倦了,不肯再答我?”
“——也好。”
“能让你欠我些东西,亦是不错。”
沈厌卿摇头:
“是我不对,有人要和我讲些镶金带玉的话,我却不领情,真真是不解风情。”
“你问罢,我仔细听着,绝不多一句嘴。”
鹿慈英背着水天之间的分界,月辉轻轻描着他的面庞,在他笑起时的卧蚕上点过两道亮光。
彼时彼刻,这小舟好像真脱开了世间的一切禁锢,只漂在水上。
天上有几缕淡云,有黑有白,交缠在星斗间;
映在湖面,于是他们也就从云中行过。
慈英太子的水红色披帛此时竟应了那个“水”字,浅浅蘸在船边,润湿的痕迹静悄悄向上蔓延着。
一切都如此安静,如此宁静,如此寂静;
叫谁也不许打破。
唯有最为淡漠的嗓音响起时,才能融进这无垠的黛蓝色里。
“我教称我为‘神王太子’,因此朝中才常以为我们暗藏反心。”
“可我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人才会懂。”
“——叔颐眼中,所谓‘神王’,应是何人呢?”
不知为何,沈厌卿听到这个问题时,竟丝毫不觉得奇怪。
确然如此,鹿慈英已将一切秘密都向他敞开过了,只剩下最后一件要紧的事。
他早有猜测,但,倘若他点破……
他能给对方自己全部的信任,但事关朝廷,事关文州,他就不得不多保守些。
知己之情固然重于千金,可他自己的事情总该是放在那些东西后面的。
沈厌卿沉吟,读不出鹿慈英此时的神情是否该被称作“失望”,但他终于等到对方加上的那句话:
“今夜过后,慈英太子教再不会有一副新画卷,皪山上也再不会多住一个人。”
入夜正是处理事情的好时机,沈家和文州守军都应当已经出发了。
动作快些,天明前或就可结束。
“我知道,有些事情只说是没有用的……但这一次,你们真的再也不用为此劳心伤神了。”
“我又答了你一个问题,叔颐。”
鹿慈英静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