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天佑大楚,有德之人当能平安归来……
……
杨驻景从风中穿过。
他的马从未这样快过,他的弓从未这样轻过;
他从未觉得如此恣意,如此自由;
好像他成了团脱缰的火,滚过之处就升起十日同天般的灼热;
又如席卷天际的百尺怒涛,他是那浪头最顶尖的、离金乌最近的一粒沫子;
随时可挣脱了束缚,乘上那羲和车!
他从前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呀……
他含含糊糊地想着,狂沙从他脸上划过。
血烧的太沸了,几乎要从眼里心里,从头顶的毛孔里,从擎着弓,勾着弦的每根指头的甲缝里溢出来。
他有那样的年轻,那样多的血,那样坚韧的骨头,那样数不尽的意气;
有些人生来是要做事的,生来是要完成天命的!
天命加在他身上,他就有了羽翼;马奔的太快,若是停下便有摔得粉身碎骨的风险——
可那又怎样呢?那又算得上什么呢?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
他所见的,所听的,所寻求的;
都飞快地模糊,消融,直至视线中只剩下遥遥的一个小点儿。
人与靶,有什么不同?
他问过爹,爹和他说:
并没有什么不同。
箭矢所能穿透的,对射手来说,都是一样的事物。
抬起弓,搭上箭,勾开弦,聚精会神。
这本能一旦揉进了骨血里,即便是太阳,也没有什么不能射落的。
那些人也盯住他了,有箭矢朝他飞来,可是还没有近身就落到了地上。
太远了,不够精进的持弓人是够不到他的。
那些狂妄自大的人,将骑射视为他们的家传功夫,舞弄着无德的弓欺侮了北境的汉人数百年……
倘若让他们死于此道,是否也会恐惧得数年数月无法入眠呢?
他一想到这,弓弦就兴奋地咯咯响起来;
绷到了极致,不用去看也知道一定变得又晶莹又美。
他本想用那支险些毁了他容貌的箭,可是箭头杵过一次,就未必足够利,他也并不需要那上面淬的毒药;
他知道要害在哪,知道何处能叫人受一击就毙命;
他的天资比常人更高,他摸弓比寻常人更早;
在他人都不知的背地里,他付出了十倍百倍的刻苦,十倍百倍的专注——
他蛰伏虽并非为此,可是此刻好像确实到了收回成果的时刻。
没人能伤到他的,他注定要完成这件事。
即使他的一切都将在今日后被苍天收回,他也绝不后悔。
他毫不紧张,甚至有种在自家后院悠游的自在。
他瞄准了。
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和他曾撑开过的千百次弓,发出的千百支箭都一样。
并不为了靶子的重要与否就偏移;也并不为了事成之后的奖赏而分心。
漆角弓已经绷的满月一般,天家的期许高悬于青天之中,盘旋在他头顶;
他承了这个姓氏,就是要至死都忠于君王的。
不惟为了敬畏,也并不是为了脱开那讲不清是否真的存在的猜忌;
他只记得,爹和祖父当年是向君王发过誓的。
不是可笑的愚忠,也不是姻亲架起的无谓的桥,他们忠于的是天命之人,是能给天下带来安宁的人;
——他们忠于的是天下的太平。
历经过切实的丧乱,就不会再愿意见到任何一人为此而苦。
杨驻景虽长于京城,可是其中的道理他未必就不懂。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