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春梅原先不似现在这般廋,后来有人赞美她,说她骨感。她那青春丰腴的生命,是被思念、惆怅和创痛,一点点吞噬掉的。关系断了,任春梅的牵挂花了六七年的功夫,才彻底断了的。
此间,她拒绝了所有的追求,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不知不觉,她踩上了“三”的台阶,进入乘女的队伍。
任春梅在江州有个结构很特殊的居所:一间一厢,独门独院。本来,奶奶住那间正房,她住厢房。前年,奶奶去世,她将那个约四十平米的正房,过去奶奶所用的家什,全处掉了,将老七架梁的顶,做平了。
这样,整个空间就是标准的长方形。在地板上铺了整块的墨绿色的地毯。墙上,按照宾馆客房的标准,全贴了墙纸。墙纸上星星点点全是浅绿色的浮萍,像天空,像大海。
又找来若干张电影海报,任意剪裁,或三角或矩形,或长条,或椭圆,肆意贴在正墙上,犬牙交错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或紧或疏或大或小,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是。又在这堵墙的对面,安装了一排穿衣镜,从这边看过去,像是一间舞蹈房。
而巨镜将对墙肆意张贴无主题变奏尽收其中,人伫镜前,夹在其间,身体便有渐渐浮起之感。架设了一台留声机,放音乐,跳,旋,蹦,躺,滚,静坐,冥思。更多时是杨柳随风,展开四肢。
学过点舞蹈,那是“文革”的忠字舞和文艺表演时常规的民族舞蹈,就凭这点基础,打开了留声机,竹枝随云,溪水涧流,蜂蝶惹花,唱月吟日……每到此境,生活和工作中的所有烦恼,都一扫而空。
前几日,市政府副秘书给她介绍的秦科长,相见让她稍有愉悦,没想到被他暗中“审阅”了。此恼向谁诉?便打开了这间屋。留声机里播的是《天鹅湖序曲》,她却跳出了《流浪者之歌》(非印度电影《流浪者》主题歌)的旋律。
一阵歇斯底里地狂舞后,一件件剥掉衣服,全裸立在镜前,凝视着自己开始下塌的微乳,无限伤感。她知道怎么样才可以让它们挺立饱满起来。生活,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残酷呢。
这屋,平时上锁,没向任何人开放,没向任何提及。
这天,却未加任何思索地就让吴建国上自家来。及近家前,任春梅才忽然想到这点。不过,这在技术上很好处理,反正那屋是锁着的,有院,还有自己的厢房,足可容下二人。
院较大,有葡萄藤架,绕院而曲,枝藤蔓延,钩天钓地,院中间有石圆桌,围着四只石鼓式的石凳,给人一种桌前四君子、对月吟哦天的暗示,还有个金鱼池,青苔滋漫,平时也不太打理,睡莲随季或盛或衰,十几条金鱼很是神气。
吴建国家那院又和这院不能比。赵丽天家那院,也和这院无法比。但这天吴建国没心情观赏这些,被任春梅请进厢房她的闺房后,任春梅好像才忽然想到。“唉,两天没回家了,一点热水都没有。我去弄下。”
说着去灶房烧热水。很快出现在厢房门口,对坐在那里疲乏失神的吴建国道:“我晚饭没吃呢,估计你也没吃吧。我出去买点吃的,你耐心等一下,累了,就在我床上躺会儿。”
任春梅忽然想到,自己在他店说“我吃过了”,不由自嘲一笑,急忙出门。
其实,就吃饱肚子而言,家里有面条,两碗面,很快的。但任春梅此刻的意识里,面条已经不是吃物了。
任春梅就近买了点熟菜,略一思索,又买了洋河酒。二瓶!回家一看,吴建国居然在自己床上睡着了。
任春梅百感交集。极轻地入屋,极轻地将酒菜悄悄放在写字台上。她的厢房,约八平米,一张略宽的单人床,一写字台,两面墙贴着的,都是书橱,一张半圆的藤椅。
一张多余的凳子都没有,如果两人同坐,一人必须以床为凳了。家中不是没有,堆在杂物间,有几张方凳。但灰尘满面,让人坐,得先折腾一番。
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去正房,席地而坐,打开留声机,边喝边听边聊。
但这个念头只在任春梅意识中一闪,就过了。
那屋对吴建国暂时还是锁着的好。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感觉,不宜今晚向他打开。
任春梅去厨房,取来餐具,极轻地放好。凝望香睡的吴建国。白炽的日光灯下,他俊俏而轮廓清晰的脸,一如米开朗琪罗经典雕塑《大卫》那永恒的面庞,而他结实挺拔的躯干,如果摆出《大卫》的姿态来,一定——
任春梅有些湿……
吴建国忽然手一指上方,全身打了个颤,叫了声“天——”
任春梅吓一跳。
吴建国醒了。“呀,怎么我睡着了,不好意思啊。”
任春梅没应话,心疼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