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到这山上来,主要说事,不做那事,行吗?”赵丽天说这话时,已经从吴建国身上跳了下来。
“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吴建国略显狼狈,捋捋自己的头发。相处几年,在这方面,丽天很少拒绝自己,有时,比自己还主动。
“还能有什么事,我上大学的事呗。”赵丽天道。
吴建国:“你有主意了?”
赵丽天:“有许多想法。但拿不定主意,所以,要和你商量。今天,一定要商量出个结果来。”
吴建国:“不要和我商量,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你决定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赵丽天摇摇头:“吴总,这事,没那么简单。因为我的决定,其实都要在未来几年影响你的生活工作,所以,还是商量之后再定。这样科学。”
“呵呵,好的,听你的,商量。商量后再定。”吴建国道。
赵丽天却不言语,走到亭边,眺望事实上看不见的逶逦而过的扬子江。但江上的航标灯,一眨一眨地,萤火虫似的,偶尔有轮船呜咽着,将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你——知道萨特这个人吗?”赵丽天问。
吴建国答:“知道啊,存在主义创始人,法国人。‘别人就是地狱’是他一部戏剧中的经典台词。”
赵丽天点点头。看来这家伙忙归忙,闲里书没少看。时下,正流行着萨特的“存在主义”呢。“那你自然知道波伏娃罗。”
吴建国:“嗯,是萨特的恋人。两人终生相爱,却没结婚,传为佳话。”
赵丽天:“是啊,萨特是伟大的哲学家、文学家、戏剧家,获得诺贝尔奖都不去领。而波伏娃也不是等闲之辈,著作等身,成为西方女权运动的开拓者。按我们中国的说法,他们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吴建国:“是的,他们灵魂高度契合彼此欣赏,所以,才传为佳话。好像去年萨特去世了,临终留下遗言,希望将来和伏波娃合葬。”
“的确。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结婚吗?”
这是吴建国的知识盲点。他老实地摇摇头,说:“还请赵老师明示。在下不知。”
“是因为爱得太深,爱得太彻底。”赵丽天如是说。
吴建国就奇怪了,“那,爱得深爱得彻底,不就是应该结婚在一起吗?”
赵丽天:“这正是他们不同于常人之处,他们彼此相爱,不仅不结婚,还允许对方可以和别人相爱。”
“啊?”这让吴建国吃惊不小。
“吃惊吧?”赵丽天道。“我开始接触到这些信息时,也很吃惊。但我们能搜集到的信息很少,都是支离破碎的,没有看到一篇完整报告和分析。在这事上,我费了大工夫,尽可能多地查阅资料。最终,我得出了我的结论。”
“那你的结论是什么?”
“他们爱得很科学。”赵丽天这句话让吴建国一时摸不着头脑。刚才她已经用过一次“科学”这个字来描画感情了。
“请你具体说说吧,赵老师。”这里,吴建国叫赵丽天“老师”,没有半点戏谑的成分,而是由衷的。在校系统读书和自己这种抽空补一下的读书,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赵丽天:“我试试,也不知能不能说准确、说清楚。他们俩作为哲学家和文学家,重要的工作重点,在于对人性的分析,他俩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就是人一生不可能只有一次爱情,会有若干次。这是人性的本质之一。
而人性的另一个特别是,爱情的排他性,爱了一个人,只喜欢那个人只爱自己一个。这也是本能。因此,这个世界,才有那么多的情感纠结、离婚结婚、生离死别、棒打鸳鸯。杀人案,破案的基本思路仇杀、财杀和情杀。
为什么会有情杀?就是前面说的人性的两个本能的冲突。一方面,希望爱自己的人,忠贞不贰,另一方面,自己希望别样花开,一旦遇到新爱,难以控制,红杏出墙。当被动一方以极端的方式阻碍时,情杀就出现了。
所以,两位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决定要挑战人类本能,用现代意识在两种互为冲突的本能间,寻找一个平衡点,那就是,在互爱的背景下,也允许并接受对方的新爱,压制‘忠贞不贰’的本能。这样的一生,会更精彩。
他们这样商量的,也这样实践的,当然,这样的具有实验性的生活方式,引起了不小的社会震动。而他们自己几十年的实践证明,这样的生活,是行得通的,因为,快五十年了,两个仍然相爱如初——”
山下,一列火车拉着长长的嘶叫,在黑暗中拉出一道射线,划破夜空。地有些颤,山,也有点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