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中异常昏暗,只有一盏黄豆粒大小的油灯,聂千阙席地而坐,被精钢钩索穿了琵琶骨,筋肌松弛,眼窝深陷,面容枯槁,一双眼睛甚是灰败无光。
叶商挥舞星沉,出手一刀,犹如摧枯拉朽,牢门和铁链应声而断,似乎比草绳都不如,他盯着聂千阙,皱眉道:“我传你周天仪和擎天炉的用法,曾恨水的功力应该继承了十成十,怎么还会落得这般田地?”
提到师父的名字,本憔悴得不成人样的聂千阙猛然擡头,双目爆发出恐怖寒光,口中悲啸亦如狼嚎一般。
叶商不为所动,悠悠的道:“你母亲尹婵当年是神武殿顶尖人才,悟性和境界都仅次于曾恨水而已,可惜红颜薄命,生下你没几年就遗憾病逝,否则这宗主位置,还真轮不到淳于青,你聂千阙也不用混到如此凄惨了。”
“是我自己封印了师父的功力。”聂千阙冷冷的道:“一个怕死的畜生,根本不配用他的武功。”
“你不是怕死,你是多情种子。”叶商笑道:“当年我威胁要剥你的皮,你眼睛都不眨一下,江湖中似这样的硬汉真的很少啊……但当我说要把温雪丢给猪狗奸污时,你却立刻低头服软,哈哈哈,大罗天尹宁玉一世枭雄,狠辣无双,居然有个如此深情的曾外孙。”
聂千阙愤怒出拳!
凶暴刚烈的巨力犹如神龙翻腾,碾压绞杀,霸气滔天,甚至连幅员广阔的天元宗九座大殿都为之震动摇晃,冠军会上他若有这等神拳,一百个叶尘加一百个宁无忌也都死定了,连根毛发都不会剩下。
咣!
叶商伸手一指,盘古法印当空镇压,巨响一声,玄黄气重如厚土,拳劲立时于半空崩溃消散,天地立刻恢复风平浪静。
“别激动,我生平行侠仗义,救人无数,最讨厌暴力和杀戮。”叶商弹指一挥,聂千阙锁骨上的钢索当即断裂,他继又耐心解释道:“哎,都怨开启大罗天过于艰难,我潜伏隐身南疆多年,就是为了大罗玉,安排你残忍弑师,只因为需要你尽快提升修为,否则一念掌心之下的大罗天血脉,根本不够开启秘藏,这个秘密大概连叶尘都不晓得。”
聂千阙仰天长叹,沉声道:“大罗天应该有三位传人,为什么选中功力最差的我?”
“这个嘛……”叶商似乎也挺不好意思,笑答道:“鬼王过天狼武功太可怕,又常年隐居在琅琊剑楼深处,我可不敢去招惹他,栾家后裔我以为死绝,令堂不幸早逝,除了你之外,我实在没别的选择,怎样?能回答的我答了,可谓诚意十足了吧?”
“呵呵……哈哈哈……”聂千阙听罢大笑,笑得差点流出眼泪,同时,双肩肌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随即他披上了衣服外衫,说道:“走吧,开启大罗天后,我还另外有话要和你说。”
叶商懒得琢磨他具体有何情绪想法,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没问题,届时你想羞愧自尽也好,找温雪成亲也好,都和我们没有丝毫关系,当然了,你若愿意加入我的麾下,我也是一百个欢迎的。”
聂千阙神情坚韧,好像下了某种决心,亦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霸气威严,一步踏出狱屠天牢。
×××
夜色很深了,天地暗淡如同水墨,一盏破旧孤灯高悬旗杆,照亮路边一家幽僻的酒肆,日暮穷途的异乡离人在残更中后悔感叹过往时光,春仍早,斜风冰凉,细雨似愁,枯寂而又空虚,好像要哀碎过客的魂魄。
灯上铁钩与铁环在风中摇曳,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哑声,温雪擡头望去,自嘲一笑——兰亭与唐芊乃是广厦琼楼,我自然就是这种穷摊子了……一壶温热黄酒,一碟盐渍海菜,温雪单手托腮,三指举杯自饮。
客人看了一眼这年轻的女子,诧异一晃而过,便即转过头去,绝美女人的寂寞固然悲伤,不知明天去哪的自己也没资格去关心旁人。
“这里的酒很好喝吗?”
男装打扮的南宫蕾负手而来,看到孤灯残影下独坐的温雪,瞬间竟不禁与其共情,把刻薄的讽刺改成了普通询问。
“蛮不错。”温雪笑道:“比贵族佳酿要清淡。”
南宫蕾冰冷说道:“我好像说过,会替我哥讨回你欠他的。”
“你想杀我吗?”
“我要你回南宫家,青灯黄卷,守节礼佛,过完下半辈子,这就是嫁入贵族女人的命。”
南宫蕾讥诮的道:“反正你只不过是叶尘的一个玩物,一件泄欲工具而已。”
温雪怔怔发呆,她没有发火,却忽然想起了那夜季雨仙对她说过的话:因为你我都是那种让男人发疯的俏寡妇呀,而且我一眼就能找到同类,温姑娘也是个外表清纯文静,内心发骚的小浪货呢……莫非青灯下守寡真应该是自己的命?
她将壶中余酒一饮而尽,回首道:“再取酒,大碗。”
细雨中隐约有十几名如山武士矗立,显然是南宫蕾的下属,客人为其气势震慑,已逃得不见踪影,只有老板阿婆没太大的反应,她已经老到没有了恐惧和欲望,缓慢替温雪拿了一坛酒,一只微裂的大碗。
南宫蕾找了条凳子,文文静静地坐下,她从骨子里就不觉得自己是压迫旁人,所以自有一股占据道德高点的绝对自信。
温雪生平首次豪饮,竟发觉头几口的火辣难受过后,再多的酒灌入喉咙也和糖水差不多,随即自惭自怜自哀等愁苦便全部消失不见。
“带走她。”南宫蕾淡淡说道:“回潭州汇合五姐和姐夫。”
她的五姐是南宫霞,五姐夫正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神秘高手林宁。
脚步冷峻,两男一女默默走了过去,温雪好歹是少奶奶,非必要不便伤她。
但当他们刚刚接近酒肆门槛的刹那,后背立刻被一股森然剑气所笼罩,三人霍然回头,这才发现包括南宫蕾在内的同门也都在回头。
没有剑,只有一个细腰高挑的女人,正举着油纸伞站在暗处,剑气就是她发出来的,她本身就远比宝剑更森冷、更锋利。
细雨渐密,无人敢动。
沐兰亭婀娜的倩影在此刻看来,竟似一株万年古松,孤峭清绝,又仿佛是天地自然凝结出来的剑神。
温雪苦笑,将最后一碗酒喝下,含泪晕倒在了歪斜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