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颐寿殿前,薛柔回首,瞧见太后目光落在她身上,颔首笑了下。
她默默转回头,发觉谢凌钰顿住脚步,正低头看自己。
“怎么了?”薛柔有些紧张。
“阿音终日待在长乐宫,只是随朕去一趟式乾殿,便依依不舍回望太后么?”
“听闻姑母昨夜咳嗽,我一时忧心罢了。”
薛柔只要避开谢凌钰的视线,就能顺畅地编些谎话糊弄过去。
果然,皇帝没再追问。
踏入式乾殿,谢凌钰去内殿换一身衣裳,让她在御案边等着。
薛柔哪里敢随便乱瞟,生怕瞧见案上那一堆机要密件。
她只好盯着谢凌钰平素用的笔墨纸砚瞧,仿佛要将那方砚台瞧出花来。
“阿音怎的不愿动笔?”
忽闻少年如风击碎玉的声音,薛柔抬眼,还未瞧清楚脸,便率先闻见沉水香。
谢凌钰随意拿来一张藤纸,又将那支朱砂御笔塞到薛柔手里。
“写罢。”
薛柔看着手中批奏折的笔,忽觉重若千钧,眼皮一跳。
“我还是不写了。”
薛柔想放下玉笔,手却被紧紧摁住不能动弹,她略带惊愕地偏过头。
“若是记不清,朕替你写。”
谢凌钰语调轻缓,俯身在她耳边说话。
他手指修长,裹着少女的右手,如同耐心教导稚童习字般,一笔一划写下几行名姓。
薛柔浑身发凉,这些名字不止那夜口吐恶言的宗亲,还有些微不足道甚至无官身的世族子弟。
譬如盛度,乃前雍州刺史幼子,素来骄横,去年她出宫游乐,与其偶遇。
盛度刚从雍州回京,认不出她,调笑几句后,挨了绿云几个巴掌
若非谢凌钰写下这个名字,薛柔几乎忘记此人。
她那日侍从寥寥,皆是薛氏家生子,陛下怎么知道的?
知道也就罢,甚至记到现在。
薛柔喉咙发干,仔细回忆前雍州刺史现下的官职,一时竟想不起来。
“阿音,怎么发怔?”
谢凌钰嗓音柔和,“可是朕漏了谁?”
“没有,”薛柔连忙否认,“太多了。”
她一时分不清谢凌钰是真想哄她开心,还是明里暗里告诉她,一切都无所遁形,别想耍花招。
薛柔喝了口茶,忽地听见皇帝说话。
“就凭这些人,便叫你担忧不已,甚至试探朕?”
谢凌钰松开手,指尖划过那一个个名姓。
听不出喜怒的语气,但薛柔认识皇帝多年,总觉他极为不悦。
薛柔想起姑母的话,思索一番若表兄说这种话,她是什么反应。
表兄不会说这种话,但在王玄逸面前,她可以说所有真心话。
薛柔想到这,轻咳一声,压抑的那点子不满通通倒出来。
“陛下此言何意,是嫌我试探?”她轻嗤一声,“现在就嫌弃我,干脆找旁人去。”
谢凌钰脸色凝滞一瞬,不大习惯这般直白的呛声,竟没回过神。
“瞧这些宗亲,说话一个比一个不入耳,往后不知要怎么弹劾我,恐怕我游一次湖折一枝花,多笑几声,便要被他们端着长辈架子规劝。”
“陛下难道没听过,京中寻常女儿家议亲,都要避开亲戚聒噪事多的人家,免得嫁过去日子难熬,就算夫君初时尚可,天长日久难免偏向自家人,还不如和离。”
薛柔每说一句,谢凌钰脸色就隐隐难看几分。
那火气倒不是冲着她来的,倒像不知冲谁发,只好按下,听她说完。
薛柔越说,越是不高兴。
哪怕她真的想嫁给谢凌钰,就凭那群宗亲的德行,也要犹豫几分。
“京中寻常人能和离,我又不能,多担忧些也不行?”
话音落下,却听见一声轻笑。
“行。”
谢凌钰脸色如云开雨霁,垂下眼睫看她,觉得薛柔训斥起人颇为可爱,一点也不让人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