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个赌约,薛柔甫一回显阳殿,便对着铜镜摘下华贵靡丽的步摇簪钗,连带着珍珠璎珞腕上玉镯也通通卸去。
最后碰到耳坠时,她犹豫片刻,陛下临行前那番话在耳边萦绕。
流采冷不丁道:“这耳坠好看,极衬皇后。”
薛柔微微挑眉,这人素来对首饰无甚兴致,连她都这样说,许是朱砂耳坠着实衬自己。
见皇后没再打算摘下信物,流采面色恢复如常。
薛柔蹙眉看着铜镜,不大习惯自己现在模样。
她平素珠翠盈头,钗头栖凤,身上环佩叮当。
曾心血来潮朴素一回,被谢凌钰瞧见,他白日没说什么,夜里昏了头说话没忌讳,竟道:“阿音舍不得披罗戴翠,南楚使臣若瞧见,还以为大昭日落西山,竟半枚铜钱也无。”
自那以后,她便任由文绣大监在皇后常服上捻银绣鹤,或用五六种针法绣一朵海棠。
薛柔想了想那些如云霞堆砌的衣裙,微叹口气,只觉辜负。
在显阳殿中一忍便是半个月,薛柔终于等到河间王妃求见。
她眼眸微亮,在王妃进殿前忍不住看向赵旻。
“娘娘,王妃此次回京是探亲,依礼数本就该进宫一趟,未必就是找麻烦的。”
“她携侄女进宫求见,”薛柔思索片刻,“她兄长先前被免官,许是让我给她侄女赐婚。”
河间王妃的长兄惹陛下厌恶,这一年来,不是没人替他上书求情,皆受斥责。
见弃于天子,婚事必难上加难。
姑母装作贤良时,也曾有宗室前脚骂她狐媚惑主,后脚厚着脸皮让姑母帮忙求娶世族女。
待河间王妃进殿时,薛柔想着赌约,露出一分笑意,嗓音柔如春风。
“这位便是王妃的侄女?果真花容月貌。”
王妃怔住,没想过皇后这般温柔,与传闻中未出阁时娇纵嚣张的模样全然不同。
不过也是,嫁入天家,难免要做小伏低,磨一磨性子,饶是贵为孝贞太后亲侄女,迫于压力,也只好收起浮华嗜好。
王妃心里顿时有底气,甚至觉得夫君所言皆虚假不堪。
河间离京太远,听到的多是谣言。
薛柔眼见王妃神色变化,唇角笑意愈浓,同她寒暄几句,说了些场面话,终于等到对方谈及真实意图。
“皇后,臣妇这侄女幼时便被相士称贵不可言,可惜其父不争气,好在还算伶俐。”
王妃见皇后无甚反应,继续道:“六宫空虚,娘娘不若留她在身边为伴,排解寂寞。”
河间王妃身边的少女脸色苍白,默默挪远些。
薛柔沉默良久,“王妃想拿相士所言说事,未免落于俗套,我有一计,不若让她手握玉钩立于君前,如何?”
她心底冷笑连连,又是贵不可言,又是留在宫中,眼前这人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谢凌钰在京中时,这群人一声不吭,现下跑到她眼前来了,难道她看着竟比陛下宽和?
薛柔蓦然想起,幼时薛氏远亲求父亲帮忙,却难以启齿,便去找阿娘,阿娘若因此寻父亲,便听见父亲极为冷淡道:“让他们滚。”
而后,阿娘便神色颓唐地推拒远亲:“我说话,恐怕适得其反。”
所以从小到大,薛柔最恨这群不敢触男人逆鳞,便迂回寻其妻子承担风险的人。
倘若谢凌钰回来后,对眼前少女不满,恐怕河间王妃还要拉着她垫背,辩驳:“是皇后娘娘要留下臣妇的侄女。”
薛柔脸色越发难看,胸口起伏。
“皇后娘娘所言何意?臣妇无知,竟听不明白。”王妃隐隐察觉皇后不快,索性装傻,“臣妇只想让这孩子进宫给皇后解闷。”
薛柔终于起身,走到王妃面前,垂眸看着她。
“解闷?”皇后缓声念着这两字,眉宇间怒气浮动,“我倒觉得,王妃才是妙人,适合进宫给我解闷。”
“刚好你我二人,一人解相思之苦,一人解丧子之痛。”
薛柔咬字清晰,语调轻柔,却是把钝刀子往河间王妃心口插。
河间王世子因冒进死在龙亢,哪怕皇帝以封地五成盐税弥补,又有何用。
殿内如凝滞住,就连微风也若流水急冻,王妃身边的少女悄悄抬眸,打量皇后一眼。
云裁雾鬓,雪砌冰肌,纵未有珠玉华服装饰,姿容之丽平生未见。
她心中叹息,陛下不允朝臣提纳妃的事,偏姑母不信邪,道:“皇后母仪天下,岂会做此妒忌之态,独占陛下,她既想做贤后,少不得主动纳妃。”
她仍不愿,但阿翁却道:“进宫求见罢,皇后总不能杀了你。”
皇后的确不能随意打杀世族女,但让人生不如死还是可以的,想着想着,她便发抖。
薛柔瞥向眼前少女,想着也未曾为难她,怎就吓成这样?
薛柔对她印象尚可,总觉此人与河间王妃关系甚是一般,见她唇色发白,只怕把人吓出毛病来,干脆赏她点东西,便让两人退下。
与赵旻的赌约算是赢了,可薛柔深更半夜,盯着唱个不停的鹦鹉,咽不下一口气。
“绿云,把纸笔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