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园景致如画,紧要的是住在这里的两个月是他有记忆后过得最轻松最自在的一段时光。
宫人照着汉王吩咐收拾东西,锻炼小儿敏锐的九锁连环、白玉质的攻城推拼、琉璃笼子碧绿蝈蝈等等,“别忘了把马苑的小驹,兽园的灰云团儿也带上。”
宫人应是,提起装满衣服的箱笼边往外走,边道:“殿下又长高了,皇后娘娘说这些衣裳您穿着小了,让小人们收拾起来,回宫后针线局会送新的秋装。”
汉王早已过了得到新衣裳就欢喜的年纪,他耳朵里捕捉到的关键是‘皇后娘娘’,母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并没有把他忘记,这件事儿比新衣裳更让他欢喜。
但昨天下晌在母后那里踢完蹴鞠,出门时遇到父皇,父皇见他呲个牙笑,趁着母后不注意,偷偷教训他说门牙都没全,别总是笑,看着很蠢。
汉王想起文先生给他讲述的典故,现在的自己便如那吴下阿蒙,早已今非昔比,再不会因为父皇一蹙眉就以为父皇对自己厌弃,以为父皇对他不喜。
诚如母后所言,父皇不蹙眉就无法震慑前朝的臣子们信服。
大约父皇是觉得自己露个牙在外面,会无法震慑身边伺候的宫人和内监吧。
但他还是很敬重父皇的,即便父皇教训完自己,转头就笑得灿烂地看向母后。
所以汉王的欢喜装在眼睛里,这就让这段时间看他像变了个人的伴读杨戎很不习惯。
杨戎斜眼走远去喝茶的武先生,诤的一声放飞自己手中的箭,现如今的他已经开始用一旦的弓,一箭射出,虽不在靶心,但也上了靶,得意地望望另外两个竞争者。
周韬见之,很是不服地换了同样的弓,结果显而易见,第一次用超过他力量的重弓,撅得小脸通红才勉强拉开一点。
董文礼视若无睹,还是用从前的弓,几箭下来,计数结果已经及格,比上次的成绩要好,他心里满意,跟身侧看着自己的汉王笑了笑:“让殿下见笑了。”
“不笑不笑。”
汉王没脾气地摆摆手,因为董文礼是文官家的孩子,将来应该也是个文官,董文礼在,他就不至于回回垫底。
杨戎嫌汉王这个表弟太好脾气,“伴读是殿下的体面,伴读要是平平,会惹来笑话的。董文礼,你箭术太差了,真丢脸!”
董文礼小小年纪很稳重地顶回去:“你的文课是我们三人中最差的,昨日算筹课,你算井口深浅还要借宫人的手指才能算清楚,你都不觉得丢脸,今日我也不会丢脸。”
说完又跟汉王露出笑:“殿下莫要因为杨戎的话而自卑,学武是经年累月的事情,咱们还小,筋骨柔软,慢慢就厉害了。”
其实算筹也不算太出色的汉王有些惭愧,昨日井深浅他倒是没有借用宫人的手指但也废一盏茶才得出结果。
见几个小萝卜头扎堆开始说闲话,武师傅拧眉虎步过来,加训了半个时辰,等放课时,几人全都倦得没有力气再争论丢脸不丢脸的问题。
后日就要归京了,伴读今晚不必留在明园,可以乳燕投林各找各妈。
杨戎刻意走慢几步,把昨晚父亲的话转述给汉王:“贵妃娘娘是殿下的亲姨母,端蕙妃去了,宫里只有贵妃娘娘殿下最亲近。娘娘犯错惹了陛下忌讳,整日魂不守舍,隔三差五就病一场。殿下若还在意杨家,等回了京寻机求陛下去看看贵妃吧。”
汉王眨眨眼,“贵妃怎么惹了父皇的忌讳?”
杨戎哪里知道,只听见母亲在家哭得伤心,偏怪父亲迷了心窍,平白祸害贵妃娘娘。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贵妃娘娘和陛下用膳时吧唧嘴了?”
他听宫人说贵妃被陛下请去用膳,结果饭吃完了,人就缠绵病榻。
吃个饭能犯什么错,贵妃应该不会像自己一样狼吞虎咽,那就只能是吧唧嘴了。
想起自己吧唧嘴被父亲一筷子抽脸的痛感,杨戎摸摸自己的嘴唇,“大约贵妃娘娘也挨了嘴巴子。”
吃饭吧唧嘴?
汉王下意识舔舔自己的门牙,自从换牙后,他说话漏风,吃饭时就怕飞饭菜叶子。
看来以后跟父皇一起吃饭得声音低点,不然容易挨嘴巴子吃。
汉王记下这个要点,对杨戎说:“贵妃姨母生病,父皇又不是太医,去了也没用。等会儿我跟母后说下,让她多给贵妃娘娘派点好大夫!”
杨戎一听,似乎很有道理,于是拱手:“多谢殿下,待我回了父亲,必定对汉王感激不尽。”
彼此分别,皆无负担。
抄手游廊曲折,过三五段,突然天阴了,等走到太云阁前,淅淅沥沥竟然报了一场早秋雨。
汉王伸手接了廊柱垂落的雨滴,舔了一口。
伺候宫人:“殿下!雨水多不干净,您好端端的舔那个做什么!”
汉王由她擦拭了手心的湿润,一抬眼,见阁前两盏宫灯,皇后娘娘站在门檐下,正望着自己的方向。
他小跑几步,“母后!”
崔雪朝嗯了声,“今日武师傅又加训了?”
汉王说是,“武师傅说我们几个偷懒说闲话,加训了半个时辰绊跤。”
“有没有受伤?”
汉王摇头,仰着头说:“今日抽到了董文礼,他不敢用大力,让了我很多。”
一大一小沿着廊桥往正堂走着,快到了,耳畔传来一道威严的嗓音,“这么点路,难不成还能走迷了路?太惯着孩子,并非好事。”
汉王听出是父皇的声音,下意识要往皇后身后躲开,不过很快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不必太过畏惧父亲。
“正好在院子里散步,接他一程又不是什么大事。”
崔雪朝拍拍汉王的小脑袋,示意他去给端坐的陛下请安。
汉王乖乖磕头,“给父皇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