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等事他向来奉陪到底。
也是那日在四方馆,他见到雪袍玉冠的萧元倾,谪仙人物在前,惊鸿一瞥乱心曲。
更别提谪仙还将手中的竹签投给他,助他完备策言,凑近时还带着股天上来的清雅梅香。
这个书中世界的缔造者十分了解他,如此情状,若他没有往日的记忆,再来十次他都会栽在萧元倾手里。
入东宫之后,他第一次忤逆他先帝,就是把先帝择来的朝中新入仕的才俊挑剔个遍,设计让困于身世入仕无门的萧元倾做太子少傅。
因为担心自己的私心染污萧元倾,还把此举美其名曰“不忍明珠蒙尘”。
结果萧元倾是真明珠,还投得明主,一捧黄土掩了他的骨。
上辈子在暗牢那几日他浑浑噩噩,也没精力去骗自己,把那过往回忆翻来覆去想过数遍,也没弄明白萧元倾为何与他有仇。
如今算来都不重要,算起来当时他也是因祸得福:先帝选来那些才俊八成也是用来监视他的,萧元倾么,刚开始或许不是。
不过怎么萧元倾也话多起来?这些往事可不配占他这帝师的心,“写在老师掌心的,当然要是最好的。”
他说完将那折子放到批好的一堆折子顶上,这游戏他早玩腻了,屈肘撑在折子堆上进入正题,没错,按照剧情这坑还得他自己主动跳。
“方才听老师说起四方馆,孤也是许久未去,听闻老师每月今日在四方馆论书讲学,今日孤与老师同去如何?”
经过这几日,萧元倾了解南荣宸的脾气,知道今日这“游戏”到此结束,他站起身来,依旧长身玉立,“难得王上有兴致。”
到这算是糊弄完了,南荣宸两指抹上牛毫上的朱砂,点在那枚赤红琉璃珠上,“老师可不要让我失望。”
*晌午刚过,南荣宸看了眼安坐在案前挥毫的萧元倾,那身朱红官袍已然换下去,正穿着早年他备好的广袖青衫。
他的审美就这么俗而极端,最喜欢看萧元倾要么红衣加身、金线团簇,要么孤高出尘,连缝衣裳的都要是银线。
说起来萧元倾能忍他这样百般控制干涉,也是很有本事。
许是他看得久了,萧元倾提笔看过来一眼,他不介意再恶心萧元倾一句,“当年在四方馆,老师就是这般,什么都没做,就摄去孤三魂七魄。”
“可惜老师从来端方自持,不愿分给孤半分私心,要把孤折磨疯。这几日孤既开心又不开心,委屈老师了。”
这话他自己听得都作呕,把这几日的折辱同污糟情欲联系起来,估计萧元倾恨不能杀了他,以他之血洗去这几日的污浊耻辱。
果然见萧元倾手中的笔一顿,墨滴在纸上,他目的达成,转身走进内殿,拨开外袍,解开寝衣衣带,伸手按上心口一直没能痊愈的伤处,直到雪白绷带染上血。
他已经失手两次,这次怎么也该能成功。
他隔着屏风吩咐裴濯,“今日去四方馆,由李昌远率御林卫随行护卫。”
“替孤更衣。”
一炷香之后,萧元倾在殿外朝南荣宸行礼。
南荣宸身着玄红两色朝服,其上赤龙环绕,栖在天子肩头。
裙袍繁复,赤龙环伺,再加上那镶遍明珠的君王十二旒,巍巍皇权似乎随时都能吞噬天子。
萧元倾依旧守礼,不敢直视南荣宸,心头异样感更重:当年南荣宸重伤归朝,脸上血色不比如今多上多少,可依旧难掩张扬锐气——
“老师不必担心,三年之内若能打下南梁,许我一个愿望如何?”
而如今,朝服冠冕之下的仿佛是一张神魂都恹得彻底的皮囊。
如此种种,他都没立场去过问一句,因为今日四方馆之行他别有所图。
这是裴濯第一次见南荣宸朝服加身,只觉得天子太过瘦削,临越这国确实可恨,不仅于他有家恨,更是强压在南荣宸身上。
往日南荣宸嫌麻烦,将御辇的规格削到极致,所以这也是裴濯第一次见到天子辇的全副仪仗。
临越世代信奉巫神,不知哪年卜出的数字,以七为尊。是以天子出巡,三四分行,两排七匹上等汗血宝马驱车,以银铛为饰,连马蹄铁都要时时打理,生怕冲撞天子与巫神。
车身以轻如蝉翼的浅金云锦为饰,内里也奢华至极,铺着鲛纱狐毛,冉冉瑞脑香自金兽炉子里飘出,这倒是没什么讲究,全赖天子偏好。
南荣宸撩起云锦帐,眼尾上挑扬起笑意,“老师与孤同坐。”
见萧元倾没动,他眨了下眼,“老师是觉得孤此行过于张扬,要怪我吗?”
他这也是为了帮助萧元倾,天子出行的阵仗越大,才能有更多人知道今日这事。
周衍知、太后以及那没什么灵智的系统才能看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做不了主角的铺路石。
两相僵持之下,陈平上前一步,“还请文侯听命,莫要让王上不高兴。”
萧元倾深知自己不该僭越,但若他上了车辇,南荣宸便会多高兴几分么?
这个念头磨着他的心弦,他最终撩起衣袍迈步踏上御辇,在南荣宸身侧坐下。
陈平果然最能讨喜,对萧元倾都有用,南荣宸随手扯下腰间的双龙祥云玉佩,撂到陈平怀里,“做得好,跟裴大人好生守在紫宸殿。”
一行人浩荡出宣德门,李昌远扬鞭掠过裴濯,他看不透南荣宸跟裴濯的算来算去的弯弯绕绕,也看不上
管他南荣宸打的什么算盘,御林卫在手,南荣宸什么时辰死在京中哪个地方,都是他说了算。
这也是南荣宸非让李昌远随行的原因,万一能派上用场岂不正好?
*先帝生前没功夫出巡,是以百姓都是头次得见天子辇。
寻常百姓不懂朝事,只知道如今的王上是太子时就改革田桑、放粮赈灾,还废了行商之人所受的几道限制,给足他们好处,定是巫神派来护佑临越的明君。
加上早有王命下来,无需清街不必跪迎,街道两端的楼阁挤满男女老少,他们认准了新君仁善。
更有大胆的百姓扔出果子和春日里开得正好的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