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濯原本与萧元倾分立天子两侧,谁也不至于成为谁的影子,得了天子恩旨后,桃花眼漾出十足十的诚挚笑意,“臣遵旨。”
云锦帐垂下,南荣宸没穿朝服,一身浅金绣云纹的衣袍,乌发也只用玉冠束起,慵然倚在靠枕上,话里说是要看外面的不夜盛景,却是连帷帘都没去掀开。
他朝裴濯开口,“今日襄王和肃王都在,裴卿顾着些陈平。”
安排身后事的流程他都走厌倦了,却又不得不嘱托,只希望这是最后一回。
裴濯暗中决定宴席结束之后再请一回太医,王上近日难得能安睡,那股恹弱却几乎泡烂骨头,不知是由内而外还是由外而内,“是。”
南荣宸懒得多言语,基本上没多理会裴濯偶尔挑的话头。
待轿子停到含元殿,他掀开锦帐走下御辇,抬头看向南荣显的手笔——含元殿本就为宴请之殿,宫殿制式恢宏,周遭假山湖水兼备,楼阁相连,如今在夜幕下琳宇珠容自是不说,周遭钟鼓迭喧,笙歌瓦起,温馨热闹。
他步入主殿,抬手免了乐师的礼,坐到主位上朝裴濯夸一句,“肃王倒是有心,知道孤的喜好,他人呢?”
还不等裴濯作答,南荣显就迈进殿中,目光一下粘在南荣宸身上,见南荣宸正拿着夜光杯轻嗅酒香,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放松姿态,雪腮荔唇,好看到他不想让他的阿宸落在这满殿闲杂人眼中。
“臣参见王上。”
南荣宸正猜着这是哪处酿的酒,没空理他,随意摆手让他落座。
他特意要求南荣显把含元殿这场生辰宴办成家宴,对外只称他新近登基、无甚政绩,不该大办。
实际上,既然他并非先帝亲子,今日未必是他的生辰。
他希望今日能成他的忌日,也不想闹得太大,满殿之中都是熟人。
“王兄把这生辰宴办得如此奢靡,存心败坏孤的名声么?”
南荣显答得理直气壮,“阿宸放心,本王又不曾用国库的金银,谁若是敢多嘴,本王亲自去跟他解释。”
所谓解释,连夏昭都知道,是轻则割舌头重则割头那种,他只希望千万别有人来触他家王爷的霉头。
这个回答南荣宸无话可说,他也只是随口一说,作为一个昏君,他实在不差骄奢淫逸这一条罪名。
[系统365:检测到萧元倾剧情点,在殿中为宿主弹琴表白,请宿主认真走剧情。]
他都已经那般对待萧元倾,这所谓剧情居然还能继续下去,可见帝师为了暗中辅佐明主呕心沥血,忍着如此屈辱向他抚琴诉衷情。
再说那把“存今”琴,萧元倾随身带着数年,珍视非常,堪称他露在外面的风骨。
为了辅佐主角,拿着这把爱琴来与他这个昏君虚情假意,也是代价不小。
南荣宸无聊了几日,不介意再玩玩萧元倾得仇恨条,“老师怎的还没到?”
裴濯欲言又止,但难得见南荣宸起兴,拱手应下,“文侯侯在偏殿。”
把萧元倾拦在偏殿的事,是他做的,萧元倾此人表里不一。
南荣宸倒真没想透这处关窍,“还不快去请老师来?孤等着老师的生辰礼。”
殿中乐师又换了一曲,入耳如闻仙乐,南荣显找的乐师不会差,他这王兄于享乐之道冠绝上京。
不知其名的曲子奏到一半,萧元倾拱手行礼,“臣参见王上。”
南荣宸已经大约猜出手中醇酒的来历,把九曲连觞壶握在掌心,朝萧元倾笑得真诚,“老师不是要抚琴一曲,作孤的生辰礼么?怎么不见“存今”?”
见萧元倾眼睑微动,他接着补上一句,语气轻快,“孤想让天下人知道老师的琴音为当世一绝。”
他从御座起身,朝萧元倾走近,欢愉笑意浸软几分嗓音,“老师勿怪,孤只是太好奇老师的生辰礼了,孤想与老师名正言顺。”
转个身的空当却又不带感情地下了王命,“去取老师的琴来。”
萧元倾微微颔首,拱手而立,绯红官袍盖不住如鹤清绝身姿,却能遮住南荣宸那句“名正言顺”划过他心头的痕迹。
今日的南荣宸,仿佛身在东宫。
他看着南荣宸命人在御座之侧加了黑檀琴桌,想起数年之前,他在东宫偶然看到的画像,其上书“四方馆一面惊鸿,灵均此生,唯此一眼”。
那画像画的是他,用的上好的宣州贡纸。
他把画像放回原处,将其当做手中为数不多的筹码。
行至如今,他手中棋子众多,这枚筹码无特别之处,但他用得艰涩。
南荣宸同样在看,他在看自己上辈子的笑话之一,萧元倾惯常执笔的右手磨出些薄茧,反而衬得那双手如松柏指一般,正撩起衣袍落座。
殿中的乐师见状不敢喧宾夺主,很有眼色地停止演奏,帝师亲自为天子抚琴,他们岂能冒犯?
天子抬手示意他们继续。
他们猜不透圣心,却不敢抗命,各自拨弦击缶,唯恐冒犯天颜,露出马脚。
周遭又起酣然丝竹声,南荣宸淡声催促,“孤还是不想让旁人听到老师的琴音,此为两全之策,老师不会怪孤的。”
他催的不是萧元倾的琴声,是那根才晃几下就一动不动的仇恨条。
殿中的乐师都知道他命令帝师在旁人的乐声之下抚琴是冒犯是折辱,看来萧元倾是主角团演得最好的,演得表里如一。
但他就喜欢捏硬柿子,再次看向萧元倾,没掩饰眼中的探究,在萧元倾即将碰到琴弦之时拎起酒壶淋漓一斜,半壶醇香酒液尽数洒在琴上,“罢了,孤觉得老师还是适合弹靡靡之音,就用这酒替老师助兴。”
御台上这一连串事端看得南荣显抓心挠肝,险些捏碎手里的玉盏。
南荣承煜刚从勤政殿料理完正事赶来,就见御台上多了一个碍眼玩意儿和一把琴,看得心头火起,但他受制于人设和今晚的剧情,不方便动手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