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二日,晏渠山先一步入宫面圣,皇帝冷眼瞧着他孤身一人前来,但到底没说什么,只道,“朕待你很不错。”
晏渠山说:“皇上待臣恩重如山。”
建德帝问道,“你可知道你日后为谁做事吗?”
晏渠山回答道,“为朝廷,为大梁。”
建德帝喝道,“错了!朕如此提携你,是要你为朕做事!”
“朕不是不知道朝中关于立储之事的争。朕要你知道,你既不是武党也不是文党,而是朕的人,不过……”
他悠然地伸出两根手指,又摇了摇头,“这两处你都不可割舍。”
晏渠山心口震颤,他拱手道,“是。”
皇帝又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如今他面容已显老态,混浊的眼珠像一块沾手蒙尘的琥珀,似是涵盖千言万语,又这般叫人看不清晰,他只摇摇头道,“出去罢。”
晏渠山低头弯腰地退出殿外,就要跨步出门时,听见身后的建德帝忽然开始不是地咳嗽起来,那把嗓子不比寒风磨砺窗窟窿要好多少,他气若游丝地叫人,“李德……李德……”
“皇上!你们这帮混帐东西,还闲着干什么,去叫太医!”
“嗬…嗬……不要太医院那帮庸医,去……去叫云清道人过来……”
晏渠山驻足听了片刻,又面色不动地出去了。
再如何的绝色美人都会让人厌弃,只有权利与地位让人趋之若鹜,上至君王,下至庶民。而比之历代君王,建德帝萧礼尤其留恋这把龙椅,其实这也并不让人觉得稀奇——
皇上的生母不过是个宫婢,自个儿的天资又不高,故而很不得先帝宠爱,从前在宫中也因出身遭受过不少冷眼。
晏渠山心中一片清明——也难怪建德帝要选他了。
须臾间,饶是晏渠山心中也沉重不已,他细细揣摩着皇帝方才的话,直觉自己要走向一条不归路——他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但同时,他又极可能因此,而做出一些不得已的错事。
只因怀揣着这样的念头,故而晏渠山的一颗寓。研正离心怎么也落不到实处,就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意外地遇到了萧玥。
萧玥此人——恶毒愚蠢,惺惺作态。晏渠山对他,其实并无丝毫真情。
晏渠山认为萧玥不至于没察觉出自己对他的利用,可当二人迎面碰上时,对方依然故作欣喜地迎了上来。
晏渠山噙在面上的笑意微不可见地一僵。
……两年前他是被愤恨冲昏了头,因而故意在萧麒面前作了些戏。可是事到如今,纵使他心中仍有几分怨尤,却也不如当初那么怨恨深重了,因此晏渠山并不打算再用萧玥去戳萧麒的心窝子。
昨个儿也就罢了,大不了往后再赔罪……实不相瞒,晏渠山能和萧麒成亲,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晓得萧麒心里在乎他就好了,晏渠山也不想总弄得这样乌烟瘴气。
只是晏渠山又忽然记起方才建德帝的话——
“这两处你都不可割舍。”
于是,晏渠山含在口中的那句不冷不淡地寒暄又被咽了下去,硬生生换作柔情似水的模样,装得好像还对萧玥一往情深也似。
谁知道呢?这也能叫萧麒瞧见。
现下的晏公子……如今该改口唤作晏大人了。他揣着那方徽墨,又垂着眼睫,怔然地看着那木匣的纹理,罕见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
晏渠山回了府邸。
新婚第二日,窗门上还贴着红双喜字,婚灯高悬红绸飘摇,还是一派喜气洋洋的好景象。晏渠山驻足在原地,负手仰头看了好一会。
他正望地出神,却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还有府内管事的催促声,“快些,别老磨磨唧唧的……”
晏渠山眉心轻微一拧,继而转身。他抬眸往去,却见他身后那屋梁上的红绸缎已被陆续解下来了,那管事的身边,还堆着几盏做工精细的红灯笼。
“张管事,这是在做什么?”晏渠山冷寒道。
晏渠山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不加掩饰的不愉叫张管事不免胆寒,不过他依然圆滑地朝晏渠山行了礼,而后又憨笑道,“冲撞晏公……晏大人了,小的也是听殿下的吩咐。”
听了这话,晏渠山的眉心几乎能拧成一个死结,“是他叫你拿下来的?”
张管事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是啊,殿下他回府时……”
他似乎回想到什么,面色一变,而后低着头,怎么也不敢再说了。
“殿下回府时说了什么?”晏渠山却不饶过他,非要逼问出什么来。
张管事明知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萧麒,可面对晏渠山这样的威压之时,还是被吓得两条腿肚子打颤,他咽了口唾沫,明是初春却浑身是汗。
其实晏渠山还能猜不到吗——萧麒回府时是个什么模样。
萧麒在天宁观内吹了半天的风,其实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却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之内,那感觉恍若重新走了一遍前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