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杜若端着一碗热药,朝着坐在东厢房小院内的萧麒喊了一声。
萧麒正在院中下棋,听见声响,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面色相较之前,实在是红润了不少。凹下去的面颊又被各种大补的药膳给喂了回来,一双凤眼虽说还带着落寞,但比之先前失魂落魄的样子已好太多了。
杜若将玉碗放在萧麒手边,那一股袅袅的药香飘散出来,只肖看一眼那漆黑的色泽,便知道这药是多么的苦。
正巧吹了阵风,院中的桃树枝则晃了晃。此时已是三月,东厢房中又时常熏着炭,因此桃花已开了不少,这样一吹,那粉花瓣打着转儿地落下来。
杜若眉眼带笑地瞧着,又弯下腰来替萧麒掸去他肩上的,“王爷,桃花开了,是春天到了。”
萧麒嗯了一声,这一声像风一样轻,他不动声色地将那碗看一眼就舌尖泛苦的药推远了些,萧麒说:“陈太医说过的,如今我已不必再吃了。”
距萧麒经历失子之痛已过了三月余,一开始是极虚弱的,日日夜夜都捏着那个簪子,看得杜若紫珠她们几个没有一天是不在抹眼泪的。
后来还是方海在萧麒边上哭道:“王爷,小郡主没了已是不争的事实,可上官家的两位大人还在经受无谓的牢狱之灾呢。”
“王爷要是再这样下去,熬坏了自个儿的身子,那么还有谁能替两位大人申冤呢?王爷啊——”
萧麒的眼神终于动了动,然后慢慢地浮现出光芒,他郑重地看着方海,说:“你说得对。”
“如果连我都这样,那么还有谁能救他们的命呢?”他的呼吸急促了些,目光也更深刻,“难道真让那些小人抹黑他们的一世清明吗?!”
“拿药来。”萧麒闭了闭眼睛,“去把那些乌七八糟的药膳都端来。”
陈太医堪称当世华佗,如今萧麒也再不是那枯灯残烛的样子,一碗碗熬了人参药灌下去,没多久就将人的命续下去了。
奈何他养好了身子,却没有半点机会见皇帝——倒也不止他一个,皇上自过年之前就开始不上朝,一直到如今开春都没露面过。
萧麒又是亲王,无旨不能入宫。也不是没想过混进去的法子,只是如今不比从前,宫门紧闭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再者建德帝虽说捉拿了上官父子,却迟迟没有动刑,前些日子又不知为何让人将二人转移到了宫中内狱。
如此,萧麒既见不了皇帝,又无法去探望舅舅与外祖父,如何能不心急。
他这样想着,更没有心思下棋。白皙指间那颗棋夹着,时不时地磕着,偏偏就是久久不能落在棋盘上。
萧麒垂眸盯着棋面,就这样盯了半晌,忽然起了火气。他猛地起身,一把将棋盘掀翻了,黑白分明的玉棋滴嗒嗒地落在地上,有几颗跑到了杜若的脚边。
杜若忙抬手拍拍萧麒的背,想替他顺一顺火气,“王爷……”
她摇摇头:“兹事体大,王爷切不能急躁。”
“本王也知道不好心急。”萧麒转向她,眉间微拢,“可是……本王如何能不为此烦忧?”
他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了一声:“不仅如此,府里头还有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本王没有立刻活剐了他,都是存心仁厚了!”
“王爷是为了大局着想。”
“本王当然是为了大局着想。”萧麒喝道,“若不是为了大局,我又怎么会忍着恶心让他在府里留这么几个月!”
“他与余中钦来往密切,本王便叫人监视他的起居出行,接连两个月,居然一点破绽都没有找到。”
萧麒真是被气得心口发痛,他深吸一口气,冷脸道,“不过想来也不奇怪,他最擅长的就是这档子事。”
“既然找不到什么,便不必再让他留在王府中了。”萧麒厌恶地皱了皱鼻子,“平白脏了本王的地方。”
他对杜若说:“去将他带过来吧。”
“我也该跟他做个了断了。”
***
在他拿回那块被扔出来的舍利子时,晏渠山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他就像一个逐步登上行刑台的人,地上仿佛凭空长出了碎玻璃,从西厢房走到东厢房的每一步,那碎玻璃就生生地割他脚掌,每走一步都痛彻心扉。
但同时的,他又为即将看见萧麒而心尖发热,晏渠山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萧麒了,他一天天地坐在书房里,用笔尖描摹萧麒的眉眼。
关于萧麒的丹青不知画了多少张。晏渠山的画技是很好的,他能将人像画出个八九不离十。
而每一天每一天,他就靠这些丹青画来疏解痛苦和思念,又或是肮脏的欲。望,但再怎样逼真的丹青画,都比不上真人的一根手指头——
当真真正正的萧麒站在晏渠山面前时,他心里这样想着。
萧麒站在那里,下巴微昂着。他没有像先前那样疯癫,暂且是冷静的,那张艳丽的面孔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只在看见晏渠山时,流露出厌憎的目光。
“看看你这个样子。”萧麒讥讽道,“连条狗都不如。”
晏渠山想,如果一条狗都能看到萧麒的笑颜而他不可以的话,那确实是连狗都不如。
“臣晏渠山叩见王爷。”晏渠山跪了下来,额头磕在萧麒的脚边,“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萧麒的鞋子能够踩上他的头。但是没有,萧麒就连折辱他都嫌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