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飘雪。
他无法睁开眼,但晏渠山能想象到在春天飘下的雪花是多么的纯洁。
它们仁慈地落下,落在上京城的任意一处,不管那地方是多么的污秽、多么的不堪,雪轻飘飘地附着在上面——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跟萧麒在一起。
萧麒爱他的时候是多么的容易心软,晏渠山想起还在宫里的时候,他用那么刻薄的话去刺他,为了满足自己心中那见不得光的癖好,晏渠山甚至不惜谎称自己爱着别人。
可萧麒还是爱他,那是多么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平生也为他低过一次头,但是那时候的自己太过狂妄和愚蠢——他居然没有珍惜。
后来的晏渠山无数次无数次的想,如果那时候自己能冷静一些,如果那时候自己能不那么自大——他是否能改变这一切。
再后来他想,还是不会的。
该发生的一切还是会发生,他还是会走上这条相同的岔路——他的野心是那样澎湃,而那时候的他对萧麒的爱是这样虚浮。
晏渠山一点都对萧麒怨不起来——这是他自找的。
也许人就是这样贱,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才肯回头,撞了半死才肯后悔……后悔当初的自己,爱萧麒爱的这样不彻底。
如果他能早点认清自己的心,看清楚,麒儿对他来说比世上的一切一切都重要,比权利比金银……重要千倍百倍。
晏渠山不知道、也没想到失去的那一天会这样痛苦,好痛苦……灵魂比身体痛苦那么多,痛苦到他永生永世都无法忘怀。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晏渠山想,他不想再做那些错事了。
如果这一切都可以重来,他一定会爱萧麒爱的很彻底。
但没有回头路可走。
雪愈下愈大了,厚厚一层堆在晏渠山的身上,可晏渠山却觉得自己身子变得好轻好轻,轻的快要成为一阵风了。
似乎有一只微凉的手抚摸在他面上,轻盈的,因为常年使剑,所以指腹有薄茧,并不像寻常哥儿那样柔软。
晏渠山的眼前朦胧一片,像是有雾气遮掩,慢慢地,那层雾气褪去,在他眼前显露出一张明艳锋利的脸。
嘴唇极红,眼尾上扬。
那双清丽的凤眼中明明盈满了关切,可说出来的话就是这样别扭:“晏渠山!你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你死了算了,死了得了!”
晏渠山看着他,喉咙深处溢出悲鸣,他将脸贴在萧麒的手心上,几乎是眷恋般地蹭了蹭,他偏过头,泪水沾满了萧麒的掌心。
“麒……麒儿……”晏渠山看着他,虚弱地喃喃。
“我……好想你……”
晏渠山痴迷地望着他,桃花眼柔和地弯了起来,“好……想……”
可是萧麒只是疑惑地注视着他,他没有再说话,那张俊丽的脸也在晏渠山面前变得模糊,变得越来越淡,最终成为了一缕飞走的烟。
“爱……”晏渠山追随着那道飘忽的影子,“爱……”
“麒…儿……”
他牵强地笑着,眼底似乎有一抹微不可见的水光。
“好痛啊。”晏渠山这样说。
终于的终于,他闭上了眼睛。
可是这一次,他好像无法再睁开了。
***
方海来报时,萧麒正在养心殿内下棋。
“皇上!”方海跑过来,只是走到萧麒跟前了,他又开始犹豫起来,“有件事,奴才不知该不该说。”
萧麒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枚白玉棋子,那棋子莹润细腻,可与那指头一对比,却显得寡淡,萧麒漠然道,“你觉得该说就说。”
“晏……晏公子。”方海踌躇道,“好像是没了。”
“今个儿去打扫法场的狱卒说,晏公子不见了……奴才想,他都成那样了,昨儿又下那么大一场雪……想来也活不下去的…”
“估计停刑后没多久就咽气了,之所以不见了,是因为那尸体被人扔到乱葬岗了。”
方海压低了声音:“要不要奴才叫人去乱葬岗找一找?”
“找什么?”萧麒垂着眼皮,神情漠然,“死就死了。”
他目光在棋盘上逡巡了一圈,终于定在了一处,萧麒压着宽大的衣袖,将那颗白棋置在上头。
咔嗒一声,清楚响亮。
萧麒沉默的看着这棋盘,眉心细微的一蹙。
可是落子无悔。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一抬手,将那棋盘上的棋子都挥乱了、打散了。
萧麒站起身,掠过方海要往外走,当他即将跨出寝殿时,方海听到萧麒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早就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