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回到这座疗养院。
他的母亲在这里去世后,他已经十余年没有想起过这里了,当然和他失去了和这里有关的很大一部分记忆也有关系。
但是他的脑海深处始终有一片漂亮的红色玫瑰花。
而如今这簇玫瑰花正盛放在他的面前。
对着一扇窗户。
他精密的记忆告诉他,这扇窗户就是他母亲住过的病房的窗子。
原来他也一直没有真正遗忘过这段时间。
而如今他站在这簇玫瑰花前,然后抬起头看向那扇窗户,一个肺结核患者正在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对他抱持着相当大宽容,并没有赶走他的意思。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明显已经到了生命的末期,她的一双眼睛,像是一对蓝色的玻璃珠,镶嵌在她双颊凹陷的苍白的脸上。
他妈妈去世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年纪。
他礼貌地对女人扶了扶帽檐,“对不起夫人,冒犯到您了,只是这玫瑰花开的实在太好了,所以忍不住走过来看看。”
“是啊。”女人也报以了一个微笑,“这玫瑰花开的的确很美。”
“我家孩子说要给我剪下来插在花瓶里,我阻止了他。”女人笑着说。
她也已经是个母亲了。
“就让它们好好开放着,好好的活着吧。”女人说道。
福尔摩斯无从反驳也不愿反驳这份善意,他只是低下了头,彬彬有礼地退开了。
卢纳站在花园外面看着他,少女显得像个精致的陶瓷娃娃,他没来由的感觉她和方才的女人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相似之处。
当然了,她们都是生命即将终止之物。
这个认识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少女微微地偏着头,她异色的眼睛也如一对玻璃珠,闪烁着无机物的光彩和摄人心魄的美丽。
“你看了花?”她提问道。
“是的。”福尔摩斯答道,“你不喜欢么?”
“玫瑰是为斩首而生的头颅。”卢纳像唱歌一样地说道。
“所以呢?”福尔摩斯问道。
“我喜欢它。”卢纳说,“能从容地走向断头台是何等令人敬畏呢。”
福尔摩斯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亦是为了斩首而生的头颅。
而且她为自己神圣的现身而深以为荣。
他注意到卢纳所站在的那条走廊,正是他第一次遇到终焉与起始之王的地方。
她回到了上一个她死去的地方。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好像只是碰巧站在了那里一样。
福尔摩斯想起自己在西藏旅行的时候,看到过许多复杂而古老的同样,它们大多是一个圆盘,被中心对称的精密图样包裹着。
他们将其称之为曼陀罗。
说它有治愈你的宇宙的能力。
福尔摩斯尝试过他们的冥想,但是他本质毕竟是个无神论者,所以将其归为了安慰剂效应,或者某种理疗。
他在冥想之后,的确睡的更香了。
但是他突然想起了那些图样,他也曾亲手绘制过一些。
它们周而复始。
它们死而复生,它们失而复得。
这个世界,是圆的,一切都在运动,瞬间湮灭又瞬间苏醒。
身后垂死的女人和身前幼弱的少女都在望着他,一言不发。
她们好像也组成了某种微妙的符号和隐喻。
夏洛克福尔摩斯意识到了什么,这里将是他作为人类的终末之地了,因为他在这里第一次邂逅了神灵,为了铭记那个世界的存在,不惜在自己的灵魂上留下了创伤。
他撸起了袖子看向了自己苍白的手臂,上面密密麻麻的针孔和伤痕,他记起了关于它们的一切,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深入了太多。
而他如今回到了这里,画完了他的圆周。
卢纳站在那里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决定。
他当然可以完全脱轨,卢纳是拥有新生力量的神明,当然能够修复他的一切创伤,他从此会重新拥有健康的大脑和身体,再也不用受到药物的折磨,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
但是这种选择,被他自己亲自拒绝了无数次。
他往前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