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说看久了公文要停下来歇歇眼睛。这个道理他自然也懂,只是忙起来就忘了。她会笑盈盈拉着他的手,一道走到窗边,推开,窗外光景一览无遗。
绿树成荫,花影重重。
但他现在看了好一会儿了,眼睛反而涩起来,没有一丝放松。
就像之前和她相处,总是放松自在的。即使她发脾气,他一时不知怎么哄,却也不至于真的焦急。
不像现在的恐惧。
司徒征恍然,原来他从她不见之后,一直都是恐惧的。她从前想好了退婚就坚持退婚,想好了帮太子就能在御前使力,所以不想见他了,也能彻底消失。
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怕这样的她。
司徒征霍然从窗前离开。
离京三月,他去给母亲请安,几个弟妹坐在一起。没有人敢问他去哪儿了,年纪小的弟弟请他指点功课。到了晚膳时分,定远侯也来了,一家人安静无声地用了顿饭。
他从前在家里一直是这样的,知道即使他不在,家里也是这样的。
今日却觉得万分不自在,尽管身边围着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能够说说话的。
他意兴阑珊,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将近日累积的公文一一批复完,直到天光微亮才抬起头。既然天已经亮了,他没有再去睡觉,提剑去了庭院中。
梳洗沐浴后,司徒征和父亲定远侯一道去上朝。如今的大雍,可谓百废待兴。先帝曾经大肆建寺庙,为了避税而出家之人不计其数,如此一来还严重影响了农事生产。今日议题便是是否拆除寺庙勒令还俗,还有减轻赋税休养生息的事。
早朝到午时仍然没有停下,皇帝宣布退朝后又召集几个重臣去紫极殿,用过午膳后继续讨论大事。
司徒征自然也在其中。
如此几日,司徒征都是早出晚归。被他派去的下属每日都会传讯息回来,纪襄仍是没有踪迹。
他平静地每日陪母亲用晚膳,平静地每日上朝,平静地每日和曾经最钦佩的秦公共商大事,心中却始终提不起劲。
一切都非常平静,这些是他必须做,不得不做的事,仅此而已。
这日,一早便下起了大雨,天色灰暗,似是一夜入秋。他在朝会结束后如常在紫宸殿里议事,约摸申时初,他注意到了秦公脸色不佳。
连日忙碌,年过古稀的老人身子吃不消了。
司徒征朝皇帝身后的杨内监颔首,又朝秦公抬抬下颌。杨内监会意,小声向皇帝禀告。
皇帝的话停了下来,温和地请秦公今日先回去歇息,赐下人参燕窝等物,又命宫人去传轿辇。
大臣在宫里坐轿是逾越,秦绰固辞不受。燕崇看了眼窗外的绵绵秋雨,命道:“司徒,你送秦公出去。”
“臣遵命。”
司徒征起身,虚虚搀起秦公,比手示意他先请。
“听闻你前阵子是出京去办私事了?”出了紫宸殿后,秦绰随口问道。
司徒征颔首,承认了。
秦绰倒也没有追问为了何事,凄风苦雨中,二人很快又谈起了最近的议题。民生是最紧要的,即使要改法度,也不能一下子全改,得定下合理的度。
在殿里坐久了不舒服,出来后秦绰反而精神好了一些,在雨声里提着音量说话。
“你这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善言辞。”秦绰笑着责备道。
司徒征淡淡道:“我不善言辞。”
“当日你劝说我时,可是字字珠玑滔滔不绝。对了,和你一块来的纪姑娘,可是你亲眷?她最近可还好?”老者闲聊道。
二人已经走出了宫门一段路,秦绰的马车近在眼前。
司徒征不知如何回答,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从前“世兄”,“世妹”的称呼。
雨声哗哗,他干脆装作没听见罢了,这些不知情的人问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戳他伤疤。
正想着,雨幕里一个黑衣人影握着一把短刀,直冲秦绰而来。扶着秦绰的随从吓破了胆,“啊”的大喊一声。
刀锋近在咫尺,推开老人若是摔上一跤能去掉半条命,千钧一发间司徒征想定,挡在了愣住的秦绰面前。黑衣人一惊,短刀刺进了司徒征的右臂中,瞬时,血液迸流。
司徒征面色不改,拔下短刀,用另一只手迅疾掐住刺客脖颈,一用力,刺客已经是半死不活不能动弹。他松开了手,匆匆赶来的宫门侍卫连忙压制住刺客。
他掏出手帕压住伤口,唇色略显苍白,平静道:“秦公受惊了,您快回家吧。”
秦绰急道:“回什么家?你是不是骑马来的?赶紧上我的马车,我和你一起去司徒府!”
司徒征颔首:“也好。”
他点了几个侍卫护送,一路上秦绰都在催促车夫快些,到了定远侯府后,又对闻讯赶来的定远侯父母连连道谢。
房夫人笑道:“您老莅临我们府上,蓬荜生辉。这都是司徒征应该做的,您就不必客气了,若不嫌弃,就留下用个便饭吧。”
三人在外客气,屋内府医正在给司徒征包扎伤口,他褪下右边衣裳,沉默地任凭府医清理伤口。
是何人要刺杀秦绰?
宫里的燕崇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他一听闻此事,就立刻命人严查。
皇帝都亲自关注了此事,负责的官员立即审问。结果却是出乎意料,这人多年前受先帝暗示,打坏了秦绰孙儿的一条腿,害得人家落下腿疾。
如今秦绰重回中枢,他害怕被秦绰报复,想先下手为强,观察了几日秦绰的行走。恰好遭遇大雨,便在外埋伏等候。
司徒征当夜就听说了此事,一哂,没有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