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一切正常,兰先生很健康。
可那道单薄瘦削的身影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所以这天早晨,纡郁难释的梁思,擅自做了比调取报告更多的事。
他冲动地闯进了那天给兰先生处理食物过敏的科室,问坐在里面的医生:“医生,你们的报告会不会出问题?病人抽血的时候还在过敏,检验结果怎么会这么正常?”
当班医生接过了他递来的报告,扫过上面的患者姓名时,立刻想起了什么,蓦地抬头看他:“你刚去打的报告?可能是系统里没再更新……我记得检验科已经通知过这个病人了啊,让他尽快来复查的。这份报告确实是弄错了,不是他的检测结果,他没跟你说吗?”
此刻坐在科室里的,恰好就是一个月前,为兰又嘉治疗过敏的那个医生。
他认出了神情忽然变得分外惊诧的梁思。
因为当时对方听见他说病人对蛋白过敏的时候,也露出了同样的神情。
惊愕之后,是难以置信的失魂落魄。
见状,医生叹了口气:“过敏没跟你说,报告弄错也没跟你说,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家属啊?唉,你先等等,我后面还有其他病人排着队,我让检验科重新上传一下报告,你去重打一份吧。”
但在这个直叫人摇头的家属转身要走的时候,医生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喊他:“对了,虽然这话可能没什么用,但我真的劝你重视一下病人的身体,一定要带他再去做个详细的检查。”
“详细的检查?”那人停住脚步,惶然无措地望来,“医生,应该检查什么?”
“检查体内到底有没有恶性肿瘤,我记得他报告里有几项标志物的数值非常高。”
“……恶性肿瘤?”
“对,也就是癌症。”
刹那间,一切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异样,都有了最贴切的答案。
癌症。
足以让一个曾经明媚灿烂、热烈付出爱意的人,变得吃不下饭,变得什么都不要了的……癌症。
梁思甚至没能等到走出医院,就惊慌失措地给兰先生打去了电话。
等待这个电话接通的几十秒,是他迄今为止经历过最漫长的几十秒。
幸好,兰先生接了。
“……梁助?”
当梁思听见耳畔响起这道久违的清澈声音时,竟然有一瞬间很想哭。
他忍住那股不明来由的鼻酸泪意,语气急促地说:“兰先生,您是不是生病了?是什么病?为什么不跟傅总说?他一定会找来最好的医生给您治病的!”
听筒里有一瞬短暂的空白。
兰先生再次开口时,那股不明白为什么会接到他电话的茫然已经褪去。
只剩下没有什么波动的平静。
“是胰腺癌。”他说,“治不好的,没必要再麻烦他。”
“胰腺癌?”
梁思并不了解这种不算常见的癌症,本能道:“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很多癌症都可以治愈的!我听说过有特效药,还有什么靶向针——”
兰先生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很淡:“来不及了,是晚期,这些都没什么用了。”
梁思骤然僵住,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惊人噩耗面前,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好像只剩一句话可问。
“但、但您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傅总呢?”
“我本来想告诉他的……”兰先生的话音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现在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如果你想跟他说的话,也没关系,那是你该做的事。梁助,你找我还有其他事吗?”
在提到自己的命运时,兰先生的情绪始终显得很平静,但梁思仍能听出他声音的颤抖。
一种无法自制的颤抖。
听到这个显然意味着逐客令的问题,梁思连忙道歉:“对不起!您在忙吗?”
那道清澈声音里的颤抖愈发明显了。
“嗯,我身上很疼,要快点回去吃药。”
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劝阻,被这句字字寻常的话尽数消弭。
电话被挂断了。
冰冷规律的机械音响彻耳畔。
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刚打完电话的年轻人忽然垂下头,手掌紧紧捂住了脸,透出带着哽咽的崩溃。
但没有人驻足多看。
在充满了生离死别、追悔莫及的医院,这一幕太过常见。
他就这样孤零零地在人群中站了很久。
周围人潮熙攘,汹涌如风。
沿着电波传来的话语在耳畔盘旋,久久不能消散。
所以梁思只好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什么是他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