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站在离三人几步远的地方,月光照在她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上,又顺着她身上的黑气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她缓慢将盖在脸上的面具取下,仰头看了看天边的月亮,眼瞳渐渐被黑色所沁染。
柳安木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眼角的余光落在那模糊的身影上。鬼魂可以随心改变自己的容貌,但夏晴却固执地保持着那副骇人的模样,缝住嘴巴的红线在她下半张脸上留下了很多血淋淋的孔洞,也许是怕吓到陶小草,每当她出现在陶小草面前时,总会用半张面具将自己的下半张脸遮挡住。
黑色的怨气由于水流,将夏晴身上的白衣一点点打湿,最后却形成了一件近乎发黑的血衣。她能感受到这里的气息,那肮脏令人作呕的气息,她下辈子都忘不了。
“你们的案子马上就要开庭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提审‘黑三’。”柳安木走到她的身边,双手插兜,动作随意,仿佛完全闻不到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法律会还你们一个公道,那些人也会因为自己的恶行而付出应有的代价。”
夏晴垂下眼帘,直到柏止抱着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小门,她才终于开口,只是声音非常沙哑,就像是被风沙打磨过:“……你是想劝我放弃复仇?”
“不,恰恰相反。”柳安木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想告诉你,等公审结束以后,黑三和他的同伙就会被送进监狱,面临至少二十年的牢狱之灾。如果你想要复仇,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不过……”
柳安木话锋一转:“你不觉得就这样让他们死去,未免也太轻松了吗?和你们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比起来,他们除了一条命以外,什么代价都没有付出。何况你未经十殿四司,擅自害人性命,这样一来你们之前的恩恩怨怨下到地府之后都会一笔勾销,地府也不会再对他们的恶行做出审判。”
厉鬼身上的翻滚的血雾停顿了片刻,随即在一瞬间变得更加汹涌,无数黑发从她鲜血淋漓的后背涌出,她的眼神也越发恐怖,充斥着无尽的痛苦和愤怒。
“我该怎么办……”她痛苦地佝偻下身体,整个人蜷缩在血衣当中,单薄的背影被黑发团团缠绕:“那我该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仇人在我眼前活下去吗?”
“当然不是。”柳安木嘴角牵起一个微笑,慢悠悠地说道:“以他们的所作所为,哪怕死上百次、上千次都不为过,所以他们必须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让他们无数次接受死亡的审判。”
夏晴猛地抬起头,眼眶中滴滴答答地流出鲜血,声音沙哑的厉害:“……什么意思?”
柳安木还没有回答,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随后干脆利落地挂断。
“三天后我会带你去找他们,到时候你可以自己做抉择,是让他们简单的死,还是让他们生不如死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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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室的大门被推开时,解剖室里的灯光忽闪了几下,随即又稳定了下来。
即使换气扇一直持之不懈的工作,但整个解剖室内还是萦绕着一股腐臭的味道,而这股味道又区别于其他的尸体,腐臭中还带着一股水腥味。
听见开门的声音,解剖台边的赵柘抬头看了走进来的柳安木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他隔着一次性橡胶手套,将陶罐的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罐子里的肉块已经明显有膨胀,鼓鼓囊囊地塞在罐子里,即使赵柘非常小心,但由于婴儿的肢体结构不同于成年人,取出来的残肢还是不可避免地分成了数个部分。
柳安木走到解剖床边,金属解剖床上此时已经放了一具小小的尸体,浑身的皮肤已经鼓胀了起来,像是个充了气的“人皮气球”。
“三哥,你也太慢了吧。”程名松开捏着鼻子的手,指了指手术台上的婴儿:“这是保存最完好的一个,其他的几乎都和罐融为一体了。不过这具尸体膨胀的很厉害,得先放气才能做检验。”
柳安木勉强看向解剖台上的“气球”,台上的东西就像是只被打气的猴子,皮肤变成了深褐色,且布满网状条纹,很难把这样的东西和人类幼儿的遗体联系到一起吗。
多看了几眼,他只吃了一个面包的胃又隐隐抽疼起来:“接下来要做什么?”
“先放气,放完气再做肺浮扬试验。”程名用手背蹭了蹭额头上的汗:“这些罐子里的死婴都有先天畸形,应该是产检发现胎儿畸形,所以才引产下来的死婴。只有这一具尸体发育的比较完整,赵哥喊我单独拿出来做一份肺浮扬试验。”
随着他话音落下,还阳小助手就贴心地在解剖台上的死婴身旁支起了一块小小的弹窗,弹窗下方的箭头则指向死婴的胸口。
“肺泡扩张,肺表面彭隆,新生儿为活产,为验证为活产或死产,通常会进行肺浮扬试验,试验中法医会摘取死婴心、肺,投入冷水中,观察是否上浮、上浮的部位及其程度。”
另一个箭头则从死婴的下|身指出:“尾骨未自行消退,皮肤大面积钙化,有硬皮症早期变化,疑似先天性发育畸形。”
柳安木从旁边的手套盒里拿起一副橡胶手套,拆开戴在手上。他照葫芦画瓢,把还阳助手的提示挑挑拣拣念了一遍:“尾骨没消退,皮肤大面积钙化,是硬皮症?”
“不像。”程名从旁边的工具盒里拿出一根抽吸管,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你来之前,我和赵哥讨论了一下,结果是这些死婴很可能生前都得到了一种奇怪的病——这种病让它们的皮肤角质层变得其厚无比,就像是脚皮一样,而且呈现出块状开裂。不过随着尸体蜡化,这些变化已经变得不明显了,所以才会看上去像是皮肤钙化……”
正专心连接抽吸管的程名自然不会注意到,随着他的讲述,整个解剖室的温度都渐渐冷了下来,头顶白炽灯的光线也黯淡了不少。
“滴答…滴答…”安静的解剖室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响起了水声。
听见这个声音,柳安木似有所感,抬起头朝着窗台边的方向看去。此刻,原本空无一人的窗台边竟然凭空多出了几个人影,这些人影很模糊,只是从身形来看,其中大部分都是一些小孩子。
柳安木的视线在这些还没有垃圾桶高的小黑影上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其中最高、也是最模糊的一道黑影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那道黑影竟然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海藻般的长发滴滴答答的滴着水,很快就在地上形成了一片不小的水洼。
这个影子依旧保持着人形,但从黑色长发下露出的面庞却绝对不是人类,绿色的眼珠占满了整个眼眶,从眼眶中鼓凸出的一对眼珠子几乎就要脱眶而出,看着这张脸,柳安木的脑海里无端地蹦出了另一种生物的模样。
“螳螂。”
黑影怀中还抱着另一个颜色更深的影子,这个影子手脚奇长无比,几乎是将整个身体贴在了另一个影子的怀里,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婴儿般的呓语。
柳安木动作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他摘下橡胶手套,黑色的阴气缠绕在他的手中,这几缕阴气纠缠在一块,慢慢拉长,形成了一朵黑色的玫瑰花。
下一秒,玫瑰表面的阴气抖落,露出被阴气完好包裹住的白色玫瑰花,由于保护的很好,玫瑰花表面还带着一滴晶莹的水珠。
白玫瑰被放在干净的洗手台旁,绿叶在铝合金洗手台上留下一片模糊的倒影。
空气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些滴滴答答的水声还清晰可闻。赵柘依旧蹲在解剖台旁,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掌刚伸进陶罐内。
程名拿着手术刀,探着身子,正准备探身在死婴额头上开一个刀口准备放气。不过他抵在死婴额头上的手术刀却迟迟没有向前推进半分,就像赵柘的手一直没有从陶罐里拿出。
就像是一部电影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动作都在一瞬间被暂停。
“滴答…滴答…”潮湿的滴水声不断在解剖室内响起,下一秒,一只纤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拿起洗手台上的白玫瑰,另一只手则缓慢擦去眼角流出的血泪。
恬静而美丽的女人站在一滩带着泥沙的水洼中,皮肤如同上好的美玉一样光洁白皙,她朝面前的青年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却仿佛有化不开的忧伤:
“已经很久没有人给我送过花了。”她轻声说。
柳安木并不意外解剖室内的变化,他靠在解剖台边,随口说道:“能让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士接受我的花,该是我的荣幸才对。”
拿着玫瑰花的女人盯着他看了半晌,紧接着,那双接近琉璃般剔透的眼睛中流露了几分怀念的情绪。她很轻地叹息了一声:“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柳师弟。”
这句话着实有些超乎柳安木的意料,他看向女人波澜无惊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
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