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王小华的离开,满地的鲜血和候志昊的尸体全部化为黑色的灰烬消失不见。周围的墙壁在一瞬间腐朽,红色的污渍爬满墙壁,就连头顶的白炽灯也变得忽明忽暗。
紫黑色的树根盘踞在地面之上,将地砖撬开一个又一个的缺口。
树根表面裂开一道狭窄的断口,从断口内抽出几根枝芽,这些枝芽顺着树根缓慢向上抽条,柔软的新枝缠绕上柳安木手指,又卷在他的手腕。
周围的一切都在快速朽化,这是鬼蜮即将崩塌的前兆。
柳安木踢开地上带血的铁棍,能离开鬼蜮的“通道”只有一处,那就是洗手间的大门。
“我们也走吧。”柳安木随手拨弄了一下那些新长出的枝芽,朝着洗手间的大门走去。
门锁已经完全锈死,就连门把手都被一层铁锈包裹,不过门没有完全锁死,只轻轻一推就朝外打开。腐朽老旧的门板吱吱呀呀地朝外打开,眼前的场景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头上裹着纱布的小男生低着头站在办公桌旁,缠着纱布的手指抓着自己的校服。他脸上的表情很倔强,甚至可以用固执来形容:“明明是他们在欺负我,为什么要我作检讨?”
头发高高盘起的女教师坐在办公椅上,脸颊刻薄削尖,两条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八字:“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班有六十多位同学,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偏偏要欺负你呢?话再说回来,你的事情老师也在积极帮你解决,为什么还要让你母亲写信到学校闹?难道你不知道马上就要评优秀班级了?因为你一个人的事情影响全班参评,你现在还很光荣是吗?”
小男生抿着嘴唇没吭声,因为烫伤的缘故,他的嘴唇上还残留着血痂,看上去就像是丑陋的陨石坑。
见他不说话,女老师冷哼了一声,将手里的水杯重重放在桌上:“你的好朋友‘张扬’还偷偷去给校长信箱投信,现在监控已经调出来了,学校已经给这件事定性为恶意造谣同学,昨天学校已经联系了他的父母,安排他回家反省!”
“今天我也接到了学校的通知,如果你不写这封检讨,你和张扬就都按照记大过处理。到底要怎么做你自己去考虑吧,不过我只提醒你一句,张扬会受到这个处分,完全是因为你!”
王小华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最后竟然变成了他的错……明明挨打的是他,受伤的也是他,张扬只是为他打抱不平而已,为什么最后却变成了他的错?
女教师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的表情,这个年纪的孩子脸上根本藏不住心思,简单吓一吓就会让他们害怕妥协。
她满意地看着王小华的脸色由白转青,话锋一转,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和候志昊的事情老师都知道了,老师昨天也找了候志昊的母亲,她对你也很愧疚,并且答应会给你经济上的补偿。只要你可以向学校承认,霸凌的事情全部都是你编造的谎言,候志昊也从来没有欺负你,他们家现在就可以给你两万块钱的补偿。老师知道你家的情况并不好,你母亲和弟弟智力都有问题,两万块钱已经够你们生活很久了对不对?”
王小华抓着脏兮兮的手一点点收紧,伤口因为过于用力而崩裂,腥红的血液从纱布中渗透出来。他深深低森*晚*整*理着头,单薄的背影蜷在校服里,像一只失去了保护的小兽。他固执地站在原地,可就连声音都在发抖:“可我什么都没有做,明明都是他们在欺负我……”
“那又怎么样?”女教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不是你去撩闲他们,他们为什么要专门挑你欺负?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这件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双方都有过错。你举报候志昊霸凌你,那证据呢?就凭一份验伤报告,你有什么证据说这些伤是候志昊打的,万一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出来的呢?还有你说他们在卫生间打你,卫生间又没有监控录像,你凭什么说就是候志昊打的你?”
女教师的情绪很激动,说话也变得尖酸刻薄,“现在我好话赖话都跟你说了,如果你还要一意孤行,非要继续闹下去,那我现在也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初二八班不欢迎你这种没有集体荣誉感的学生!”
“这件事如果继续闹大,结果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你和张扬都会被学校开除。”
……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母亲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现在你也长大了,难道就要这样回馈你的母亲?”
“让她继续为了你的事东奔西跑,让她为你担惊受怕?这是一个好孩子该做的事吗?……”
女教师吐沫横飞地说着,丝毫不给王小华开口为自己辩解的机会。白炽灯惨白的光线落在她胸前“模范教师”的金属牌上,此刻却显然无比讽刺。
斥责的话语不断传入耳朵里,而王小华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桌上初二八班的合影。那是上个月教师节的时候他们全班一起和老师拍的,每个人都怀着对老师的感恩,在照片的最下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名字写在最角落里,孤零零,歪歪斜斜,像是一只永远无法靠岸的孤船。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那些“恶魔”检讨……医生说他有轻微脑震荡,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的半边身体都麻木了起来,甚至连那些疼痛都不明显了,他好像飘在云端上,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
办公室的窗外时不时走过几个人影,这些人影脚步很快,看不清楚脸,但却无一例外都在走过办公室窗户的时候朝内张望。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王小华才轻轻地开口:“老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柳安木坐后排的办公椅上,单手插兜,随意蹬了一脚,办公椅就原地转了一圈。
直到办公椅转回原来的角度,才从后被一只无形的手扶住,停了下来。树根在脚下的空间疯长,短短几分钟就铺满了办公室内的地板,更纤细的一点的树枝盘住青年身下的办公椅,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把树根打造的椅子。
墙壁上的时钟定格在六点,王小华和女教师的身影好像都被封存在了原地。
他们的身体就像是蜡烛一样不断融化,直到完全变成一潭五颜六色的泥水。周围的一切都在重塑,夕阳的余晖刺破五颜六色的泥水,从粘稠的液体中射出,最终落在宽大校服下那单薄肩膀上。
风呼啸吹过顶楼,楼下早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这些人里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也有穿着行政夹克的相关领导。警车、消防车停驻在楼底两侧,教学楼的底部已经铺起了一层橘色气垫。
穿着校服的少年安静地坐在围墙顶部,手机停留在通话界面上,扬声器里不断传来劝阻的声音:“小同学,你刚才说的事情我已经全部记录下来了,关于候志昊同学对你进行霸凌的情况我都会如实向上反应,后续还需要你继续配合我们采访。不过请你放心,这件事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所以你现在绝对不要冲动,不管发生什么,生命只有一次……”
天边血红的夕阳落在少年缠着纱布的脸上,他静静看着远方的夕阳,半晌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
王小华缓缓拿起手机,凑近因为烧伤而凹凸不平的嘴唇,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小春姐姐,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但只要我活着,正义就无法得到申张…只有我死在这里,才能揭开这些人伪善的面孔,才能让这个世界听到他们的恶行……”
“嘭!”王小华的话还没说完,顶楼的大门突然被撞开,卡住门把手的木杆断成两截。
穿着黑夹克的校长行色匆匆的迈步走上顶楼,他不断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这件事情闹得非常大,这个跳楼的学生联系了记者,记者很快又把这件事捅到了教育局,如果处理不好,他这个校长恐怕今天也就做到头了。
面色惨白的女教师王婧急匆匆跟在校长的身后,迈进顶楼的第一眼,她就看见了坐在围墙顶上的王小华,两条腿顿时软了下去,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只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周围很快就有人将她扶了起来,她的一张脸此刻因为缺氧而涨的通红,却突然像是不知道从哪来了一股力气,猛地直起了自己的身体,脸红脖子粗的朝那边吼道:“王小华,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的问题我不是都给你解决了吗?你在这里装腔作势又想干什么?……”
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旁边的两个老师死死捂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校长擦着脑门上的汗,只能不断重复着:“别冲动……别冲动……”
围墙边的王小华平静地听完女教师的话,转过头,他的眼珠里布满腥红的鲜血,一动不动盯着王婧的眼睛。半晌,那个孩子忽然笑了起来,他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盯着自己的班主任,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们最好祈祷这个世界没有鬼魂这种东西,否则我一定会回来,去找你们每一个人……”
未说完的话飘散在半空中,呼啸声的风声中响起了惊恐的尖叫。
白色手机孤零零放在围墙上,少年的身影像是一道断了线的纸鸢从半空中急速落下,如血的夕阳落在他的背影上,好似鲜血从他的身体浸出,慢慢浸透浅蓝色的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