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窟峰的晨雾尚未散尽,环瀑山的水流声便已撞碎了剑坪的寂静。李长久抱着胳膊斜倚在观剑台的石柱上,看着场中那道素白身影时,嘴角忍不住又勾起几分促狭的笑意。
陆嫁嫁今日换了身月白剑袍,墨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她手中那柄陪了她十年的“碎星”正悬在半空,剑穗垂落的弧度里裹着淡淡的青色剑气,像是把整片山雾都凝在了三尺剑身上。昨日卢元白送来的那瓶“淬灵露”显然起了作用,那些缠绕在她经脉里的旧伤余毒,正随着剑气吞吐一点点被剥离,在阳光下化作细碎的光点消散。
“李师弟又在偷懒?”雅竹长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严厉,“昨日四峰传来消息,悬日峰的薛寻雪已突破紫庭境三楼,你倒是还有闲心看峰主练剑。”
李长久直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笑容里半点不见愧色:“雅竹长老这话说的,弟子这可不是偷懒,是在参悟峰主的剑势。您看这剑气,看似散漫实则步步为营,像不像南荒那片红树林里的暗流?”他忽然压低声音,“再说了,薛峰主突破是好事,至少下次她找峰主切磋时,不用再被剑气震得三天握不住笔了。”
雅竹被他堵得一噎,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场中陆嫁嫁的剑突然动了。
碎星剑嗡鸣着拔地而起,原本垂落的剑穗骤然绷直。陆嫁嫁并指如剑,指尖划过虚空时,那些缭绕的雾气竟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露出后面青灰色的岩壁。更惊人的是,被剑气切开的雾霭并未四散,反而像被无形的手托着,在她身后凝结成一道丈许长的剑影,剑脊上隐约能看见北斗七星的纹路——那是谕剑天宗失传百年的“悬剑式”。
“这是……”雅竹失声轻呼。
李长久的眼神也正经了几分。他记得前世在剑冢典籍里见过记载,悬剑式需以自身剑意为引,借天地灵气铸虚影,一旦功成便可隔空御敌于百丈之外。只是这招对经脉损伤极大,剑疯子当年就是练这式时走火入魔,才落下终身病根。
陆嫁嫁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她眉头微蹙,正想收势,却见那道剑影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环瀑山的水流声陡然变急,剑坪边缘的几株古松竟被无形的气劲压得弯折了腰,松针簌簌落下,在地面铺成一片翠绿的剑形。
“不好!”李长久心头一紧,前世被师尊斩落的剧痛突然窜上后颈,“她经脉里的毒没清干净,剑气要反噬了!”
话音未落,陆嫁嫁喉间已溢出一声闷哼。悬在半空的碎星剑猛地坠向地面,剑影溃散的瞬间,一道青黑色的雾气从她左肩喷涌而出,在空中化作条小蛇模样,张口便要咬向她的咽喉。那是红尾老君当年留在她体内的毒煞,竟借着这次练剑破体而出。
雅竹反应极快,腰间软剑瞬间出鞘,却被李长久一把拉住:“长老别动!这毒煞认主,硬拼只会让它更凶!”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陆嫁嫁反而稳住了身形。她没有去看那扑来的毒煞,而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已燃起两簇清亮的剑意。原本垂落的碎星剑突然自行翻转,剑柄稳稳落回她掌心,剑身在阳光下亮起一道炽目的白光。
“以剑心,斩虚妄。”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
剑光起时,李长久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剑冢深处看到的那幅壁画。画上的女子也是这样的姿态,白衣染血却眼神明亮,身后是崩塌的神国,身前是亿万星辰。那是谕剑天宗初代宗主,在紫庭境九楼时斩落过神国使者的传奇人物。
此刻的陆嫁嫁,像极了画中人。
碎星剑划出的轨迹温柔得不像在杀生,更像是春风拂过湖面。但那道青黑色的毒煞在触到剑光的瞬间,却出了凄厉的尖啸,仿佛被投入熔炉的冰块般迅消融。剑气余波荡开,剑坪边缘的古松猛地弹直,松针上的露珠纷纷坠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带,竟像是给这场剑舞系上了一道璎珞。
“这才是真正的天窟峰剑法。”雅竹喃喃道,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
陆嫁嫁收剑而立,月白的袍角轻轻飘动。她抬手拭去额角的薄汗,目光扫过剑坪时,正好对上李长久的视线。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分明藏着些别的东西,像被剑气劈开的晨雾,清透里裹着锋芒。
“李师弟看得很入神?”她走过来,碎星剑在掌中转了个圈,剑穗扫过他手腕时带着微凉的触感。
李长久突然觉得后颈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他往后退了半步,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的佩服:“峰主这一剑,怕是能让薛峰主下次递挑战书时,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剑够不够硬。”
陆嫁嫁被他逗得轻笑出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南承匆匆从山道跑来,脸色凝重得像是吞了块寒冰:“峰主,守霄峰传来消息,灰衣老人在环瀑山设了剑阵,说是要……要请您去论剑。”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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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老人是谕剑天宗现存最老的几位宿老之一,常年在环瀑山闭关,据说实力仅次于失踪的瀚池真人。此人素来不问世事,今日突然设阵邀战,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冲着陆嫁嫁来的——或者说,是冲着她体内那日渐复苏的先天剑体来的。
李长久注意到陆嫁嫁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忽然想起昨夜在藏经阁看到的密录,里面记载着灰衣老人年轻时曾败在剑疯子手下,这些年闭关修炼的,正是克制先天剑体的“锁灵剑阵”。
“论剑就论剑。”陆嫁嫁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备好剑,半个时辰后出。”
南承应声而去,雅竹看着陆嫁嫁的背影,欲言又止。李长久却突然开口,语气里没了往日的戏谑:“峰主,弟子知道有种法子能破锁灵剑阵。”他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纸卷,上面画着些歪歪扭扭的剑痕,“这是昨夜在剑疯子前辈的旧物里找到的,说是……用三分剑意引动山火,可破阵眼。”
陆嫁嫁展开纸卷的手指顿了顿。那上面的剑痕看似杂乱,实则藏着“焚天”剑式的起手式,正是剑疯子当年击败灰衣老人的绝招。她抬眼看向李长久,晨光落在他脸上,映出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的眼睛里,此刻竟难得地透着几分认真。
“你倒是总能带来惊喜。”她轻声道,将纸卷折好收入袖中,“随我一起去。”
李长久挑眉:“弟子修为低微,去了怕是帮不上忙,反而给峰主添乱。”
“谁说要你帮忙了?”陆嫁嫁转身往山道走去,素白的剑袍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本峰主只是觉得,有些剑,该让你亲眼看看。”
碎星剑的剑穗在她身后轻轻摆动,像是在回应着环瀑山渐起的风声。李长久望着那道背影,忽然觉得后颈的旧伤似乎不那么痛了。他摸了摸腰间那柄赵襄儿硬塞给他的“破月”,剑鞘上的朱雀纹在阳光下泛着红光,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环瀑山的剑阵在等着他们,而山外的世界,早已暗流涌动。但此刻李长久看着陆嫁嫁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笃定——今日这一战,悬在天窟峰头顶的那片阴云,该散了。
他快步跟上那道素白身影,将那些关于前世今生的纷扰暂时抛在脑后。至少这一刻,他只是个想看看仙子如何剑破苍穹的普通弟子,而她的剑,正悬在万丈晨光里,气贯长虹。
环瀑山的雾气比天窟峰更浓,像是被人用剑斩断的云絮,沉甸甸地压在石阶上。李长久跟着陆嫁嫁拾级而上,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被雾气吸走的闷响,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剑鸣——那是构成剑阵的百余柄古剑在共鸣,声音里裹着灰衣老人的威压,像块巨石压在人的心头。
“弟子听说,灰衣老人的‘锁灵阵’用的都是战死弟子的佩剑?”李长久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瞥见路边一块不起眼的青石上刻着个模糊的“谕”字,想来是早年哪位弟子在此刻下的宗门印记,只是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陆嫁嫁脚步未停,声音透过雾气传来,带着几分冷意:“是。当年瀚池真人建此阵时,说要让这些剑继续守护宗门。可谁都知道,这些剑早就被他用秘法祭炼过,成了吸噬剑修灵气的容器。”她顿了顿,碎星剑突然轻轻震颤了一下,“包括我师父当年留下的‘裂穹’,也在其中。”
李长久挑了挑眉。剑疯子的佩剑“裂穹”失踪多年,竟成了锁灵阵的阵眼之一?他忽然明白陆嫁嫁为何非要亲自来这一趟了——这哪里是论剑,分明是要从虎口里夺回师父的遗物。
说话间,前方雾气突然散开,露出一片开阔的平台。百余柄古剑悬空而立,剑身泛着青黑色的光,在平台四周布成个巨大的八卦图案。灰衣老人背对着他们站在阵眼中央,身形佝偻得像株老松,手里拄着的并非拐杖,而是半截断裂的剑坯。
“陆丫头果然有胆色。”灰衣老人缓缓转身,他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两团燃烧的鬼火,“老夫还以为,你会躲在天窟峰不敢出来。”
陆嫁嫁将碎星剑横在胸前,剑尖斜指地面:“前辈设阵相邀,晚辈岂能不来?只是不知前辈要论的是剑道,还是……要逼晚辈交出天窟峰的执掌权?”
“执掌权?”灰衣老人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一个经脉受损的废人,也配执掌天窟峰?当年你师父剑疯子就是因为太自负,才落得那般下场,你难道也要重蹈覆辙?”
这话像根针,狠狠刺在了陆嫁嫁心上。她握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周身的剑气陡然凌厉起来,将周围的雾气都逼得退开三尺:“我师父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哦?那轮得到谁?”灰衣老人猛地抬手,半截剑坯往地上一顿,“是轮得到你身边这个连入玄境都没到的小杂碎,还是轮得到躲在暗处的瀚池?”
话音未落,悬在半空的百余柄古剑突然齐齐转向,剑尖直指陆嫁嫁。青黑色的剑气从剑身上蒸腾而起,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平台都罩在其中。李长久能感觉到周围的灵气瞬间变得粘稠,像是被人用剑斩断了流动的脉络——这就是锁灵阵的厉害之处,能锁住剑修与天地灵气的联系,让其变成没了爪牙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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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主小心!”李长久低喝一声,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挡在陆嫁嫁身侧。他虽没入玄境,却能凭前世的记忆察觉到,阵眼的位置并非灰衣老人脚下,而是在平台东侧那株最粗的古松上——那里藏着剑疯子的“裂穹”剑,此刻正被阵法逼得出痛苦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