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手的宫人都会登记在册,谁赏赐给了谁,谁又送给了谁,一般都有记录。
更何况是典物局。
典物局专管宫中应用之物,跟尚宫局一起设立数间库房,为的就是分管监督。
每年,三局两监都要一起盘账,也就是所谓的年底清查,若是那一司局有差错,肯定不会被放过。
仁慧太后的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因年纪而有些下垂的眼皮一挑,锋芒毕露。
“你仔细说来。”
梅昭仪呼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道:“经过臣妾仔细核查,缺少的家具都为黄花梨和紫檀木,一共有三十八件,根据账簿,这一批家具应该在元徽五年元月十六入宫,是专为替换宫中旧物,特地命司务局采买。”
说到了司务局,周宜妃倏然抬起头,眼神锐利起来。
但她近来稳重许多,此时并未立即开口,只是用那双桃花眼盯着梅昭仪,看她究竟要说出什么话来。
梅昭仪显然也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因此并未私下处置,而是选了今日上报给仁慧太后。
当着满宫妃嫔的面,既然已经事发,就不可能掩盖隐瞒。
梅昭仪不去看周宜妃,她垂眸看着手指上的白玉戒子,慢慢呼了口气。
“太后娘娘,臣妾自幼读书,三书五经皆熟读于心,心中只家国天下,只陛下一人,当查到此事的异常时,臣妾便知此事不能善了。”
“家具不比金银珠宝,更不比茶酒盐糖,想要让那么大件的家具不翼而飞,非细心筹谋绝不可能,宫中的宫人们,尤其是典物局的尚宫姑姑,更不可能做到。”
“除非他们不要命了。”
言及此,梅昭仪慢慢抬起头,她平静回望周宜妃,声音干净清澈。
“臣妾依照太后娘娘旨意处理宫事,秉公执法,并非故意针对,若此番禀明有不妥之处,还请各位姐妹勿要太往心里去。”
这话真漂亮。
她就是按照懿旨办事,查出蹊跷,直接上报,同私情无关。
周宜妃紧紧攥着帕子,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姜云冉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意识到周宜妃其实也是可怜人。
她入宫至今,虽然数次同周宜妃有言辞龃龉,可周宜妃从未真正为难过她,甚至她也不曾听说周宜妃为难过旁的宫妃。
她的确脾气不好,飞扬跋扈,总是尖酸刻薄,仿佛天下人都对不起她。
但后来姜云冉推测出她因大皇子生来孱弱以致产后心症,便不再与她计较。
为母不易,姜云冉更愿意同情一名可怜的母亲。
时至今日,她才慢慢看清,周宜妃遭受的苦难,皆因周家,但她能有今天的风光,也因周家。
福祸相依,命运无常。
看梅昭仪的态度,今日的落点肯定又是司务局。
有点意思,那边厢徐昭仪称病不出,暂时退出了这一场风波,梅昭仪却又忽然出手。
不知是景华琰的意思,还是梅昭仪洞悉上意,自作主张下场参与。
但无论如何,今日定不能善了。
仁慧太后自然听懂了梅昭仪的话,她看向周宜妃,见她面色阴沉,双手紧握,便叹了口气。
“贵妃、宜妃、梅昭仪、慕容婕妤,你们留下,其余人等退下吧。”
这是要私下审理了,也是维护了周宜妃的脸面。
梅昭仪愣了一下。
但仁慧太后不给她任何机会,直接道:“都回去歇着吧。”
嫔妃们谁都不敢久留。
所有人立即起身,异口同声告退。
等众人从寿康宫出来,外面才隐约有了亮色。
乌云遮日,冷风森寒,就连高大的朱红宫墙也被暗色渲染,成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色。
宫妃们寂静无声前行,很快就在西一长街各自散去,吴端嫔坐上软轿先走一步,姜云冉、韩才人和卫宝林一起,往东六宫行去。
韩才人如今住在宜妃的锦绣宫,这会儿也顾不上同姜云冉的尴尬,有些焦虑。
“不知出了什么事,方才昭仪娘娘的话有些复杂,我根本就没有听懂。”
她小心看向卫宝林,问:“卫姐姐,此事可是同宜妃娘娘有关?”
卫宝林叹了口气:“应该是同周家有关。”*
她顿了顿,看向姜云冉,问:“姜妹妹,你一贯聪慧,应该明白梅昭仪所言是何意,可否讲解一番?”
看韩才人的模样,的确很是关心周宜妃,姜云冉便道:“昭仪娘娘说得太过含糊,但我猜测,因该是挂空。”
卫宝林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
“对了,应该就是挂空。”
韩才人一脸茫然,她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有些焦急地询问:“姜妹妹,什么是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