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院的葡萄架在晚风里沙沙作响,叶片摩擦的声音像首轻柔的催眠曲。周跃玥蜷在藤编摇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项链。那是枚用晚清珐琅残件重新镶嵌的吊坠,蓝紫渐变的釉色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江夏禾花了三个周末,跟着珠宝修复师一点点打磨的。他说原件的裂纹像极了她总说“计划赶不上变化”的眼睛,补上的金漆是“给生活打个漂亮的补丁”,当时说得一本正经,耳根却悄悄红了。
夜空罕见地清朗,没有一丝云翳。银河像撒了把碎钻,从东头的小洋楼顶一直铺到西边的老槐树上,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周跃玥仰头时,发梢扫过江夏禾的衬衫下摆——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後半步的位置,像个沉默的守护者。手里还攥着半罐没喝完的啤酒,罐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个小水洼,晕开一圈圈浅浅的印记。
“小时候,我父亲总说,人活着就得按表走。”江夏禾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度,带着点啤酒的微醺,像被夜色泡软了,“他书房的墙上挂着幅书法,‘今日事今日毕’,笔锋硬得能扎人,每次看都觉得像在训话。我十六岁生日,他送了我块机械表,说‘时间是最公平的裁判’……可最後,那表停在他酒柜底下,指针卡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再也没动过。”
他仰头灌了口啤酒,喉结滚动时,月光落进他镜片後的眼睛里,像落进深潭的星子,漾起细碎的涟漪:“整理遗物那天,我在他枕头底下翻到本旧日记。纸页都泛黄了,最後一页的字迹歪得厉害,应该是喝醉後写的……‘小禾,如果某天你为一个女孩关掉闹钟,那就是乌云背後的星光来了。’”
周跃玥安静听着,她知道江夏禾母亲的去世,给他父亲打击很大。或许这就是後来,他父亲一蹶不振的原因。
“我一直觉得那是醉话。”江夏禾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风一吹就散,“计划表里没有‘星光’这个变量,我甚至连‘关掉闹钟’是什麽感觉都不知道……直到遇见你。”
他的话被一阵风声打断,葡萄叶簌簌作响,像在替他未完的话语伴奏。周跃玥转身,正撞进他镜片後的目光里。那双眼睛里没有往日的冷静,只有碎星般的迷茫,像被暴雨冲散的算式,暴露出藏在数字背後的丶最真实的脆弱,让人心疼。
她忽然懂了。那些被他刻进骨髓的“计划”,那些严苛到分秒必争的规则,从来不是控制欲的枷锁,而是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是他用最笨拙的方式,对抗着父亲留下的“失控”阴影,对抗着内心深处对“被抛弃”的恐惧,像蜗牛背着沉重的壳,小心翼翼地前行。
夜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带着点凉意。她擡手轻轻拂开他额角的碎发——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时,他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睫毛急促地扇动了几下。
“江夏禾。”她轻声唤他,声音温柔得像月光。
他没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像揉碎了的星空。
她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笑:“你看,今晚的星星,比你所有计划表上的数字都亮,是不是?”
他的喉结动了动,终于擡起手,覆上她搁在自己额角的手。他的掌心有常年握粉笔磨出的薄茧,蹭过她手背时,像砂纸擦过丝绸,带着点粗粝的温柔,却让人安心。
下一秒,他突然俯身,吻了上来。
他的唇带着夜风的微凉,和啤酒花淡淡的苦香,柔软得像片被月光浸透的云。周跃玥的睫毛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他胸前的衬衫——那里的心跳声快得离谱,像要撞破肋骨跳出来,和她自己的心跳声完美重合。
这是他们的第无数次亲吻。但仍然甜蜜如初次,带着触电般的悸动。江夏禾的吻起初很轻,像在试探,像在描摹一个易碎的梦境,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麽。当周跃玥回应着擡高下巴,主动加深这个吻时,他突然卸掉了所有防备,像终于卸下了背负多年的盔甲。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力道刚刚好,既不会让她觉得紧,又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吻变得炽热而缠绵,像要把这些年藏在计划表里的丶所有没说出口的心意,都揉进这个吻里,再也分不开。
院角的薰衣草香氛在夜风里浮动,混合着周跃玥身上残留的洗发水清香,还有江夏禾衬衫上若有若无的薄荷味——那是他们窗台上种的薄荷,前几天刚摘了几片泡了气泡水,清爽的味道还没散尽。两种味道在唇齿间交织,形成一种独属于他们的丶带着烟火气的浪漫,真实而温暖。
就在这个吻进行到最投入时,院子栏杆外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闪光灯,像凭空炸响的小烟花。
“咔嚓!”
周星朗的相机精准地捕捉到了这历史性的一刻——江夏禾微微俯身,周跃玥踮脚相迎,星光模糊了背景,只有两人的剪影在夜色中清晰交叠,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照片里,周跃玥的发梢缠着江夏禾的衣领,江夏禾的手虚虚环在她腰後,连睫毛上沾着的星光都纤毫毕现,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周星朗手速飞快地在家族群里发了这张照片,配文只有三个字:“份子钱可以准备了。”
这条消息像颗炸弹,在周家群里炸开了锅。七大姑八大姨的消息瞬间刷屏:“消息准确吗?这也不像求婚啊!小玥怎麽没说?”“小玥这丫头,藏得够深的!啥时候的事啊?”“订婚在什麽时候,我好提前准备礼服,可不能给咱周家丢人!”
周星朗看着滚动的消息,无奈地回复:“不是求婚,不过看他们这架势,离那步也不远了,份子钱应该跑不了的,早准备早安心。”
院里的两人被闪光灯惊得猛地分开,像被戳破的泡泡。周跃玥一看到栏杆外探头探脑的周星朗,顿时恼羞成怒,抓起脚边的拖鞋就要扔出去,幸好被江夏禾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江夏禾的耳尖也泛着可疑的粉色,像被染上了晚霞的颜色,连脖颈都红了一片。周跃玥慌乱中摸向口袋的手机,点亮屏幕看到家族群里的消息,忍不住笑出了声:“周星朗这拍照技术,不去当狗仔真是屈才了,角度找得还挺好。”
江夏禾最近刚被拉进周家家族群,还不太习惯这种热闹。他掏出手机,点开那张照片,在看到的瞬间愣住了。照片里的周跃玥眼睛亮得像星子,嘴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他突然觉得,这张照片比他所有教案里的“完美案例”都珍贵,是独一无二的宝藏。
他点开原图,仔细看了又看,像是要把每个细节都刻进心里。周跃玥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肩膀:“喂,你该不会想把这照片洗出来吧?不嫌丢人啊?”
“想。”江夏禾认真地说,眼神无比坚定,“框起来,放到我们卧室里,就挂在床头,每天醒来就能看到。”
周跃玥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笑声像银铃般在院子里回荡,惊飞了落在葡萄架上的夜鸟。
夜风依旧温柔,带着星星的味道,清新而浪漫。周跃玥重新躺回摇椅,拉着江夏禾的手,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画着圈,看着他眼里还未完全褪去的慌乱和眼底闪烁的星光。远处的家族群里,消息还在不断跳动,讨论着订婚的细节,热闹非凡。可她突然觉得,那些关于“计划”的焦虑丶关于“失控”的恐惧,都在这个吻之後,变得不再重要了。
乌云背後的星光,或许真的来了。而这一次,他们不用再等,因为星光就在彼此的眼眸里。
葡萄架上的紫葡萄在月光下泛着幽光,饱满得像要滴出水来。江夏禾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他刚把周星朗的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锁屏和主屏都是。周跃玥靠在他肩上,听着他平稳下来的心跳,像听着最动听的乐曲,忽然想起白天在办公室,他对着日程表皱眉的样子,认真得可爱。
“江夏禾。”她轻声说,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嗯?”他低头看她,眼里满是温柔。
“明天……”她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看着他好奇的眼神,才继续说,“我们把‘22:30阅读《教育学新论》’改成‘22:30一起看星星’,好不好?就像现在这样。”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笑意,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好。不过……”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表,表盘在月光下闪了闪,“我们先完成今晚的‘激情一夜’计划吧,别让它真的变成‘未完成’。”
周跃玥被他逗得脸颊发烫,伸手捶了他一下,却被他顺势握住手,紧紧攥在掌心。两人相视而笑,眼里的星光比天上的更亮,在这个温柔的夜晚,谱写着属于他们的丶未完待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