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石屯的火光,烧到了纳塔的心脏。
消息像野火顺着山脊蔓延,越过荒原与峡谷,直扑火道共议会所在的赤焰高台。
百姓起初是惊,继而是喜——火回来了,不是神降,不是赐予,而是从他们自己的记忆里重新燃起的。
老人说那是祖辈传下的本事,孩子说原来火苗也会听心跳,就连最偏远的村落都开始清理废弃的火鼎,试图唤醒沉睡的火感。
可这火光,照得有些人坐不住了。
三日后,赤袍三老联名上书,字字如刀。
“火自民忆,虚妄之说!火脉无主,必生大乱!请暂停《火民约法》推行,恢复‘神火统摄’临时条例,以安国本!”
奏章呈上,议会哗然。
支持者拍案而起,斥其倒行逆施;反对者冷笑回应,称“神权不可轻弃”。
争论声如沸水翻腾,而林羽站在议厅边缘,拳头紧握,指节白。
“他们竟想把火重新锁回神坛?”他声音低沉,眼中怒火翻涌,“北石屯三百六十五户人家重燃火种,靠的是马小微以命相引,不是什么神谕!”
他转身欲走,要去查这背后是谁在煽动旧律回潮,却被一只纤细却坚定的手轻轻按住手腕。
是马小微。
她站在廊下,风拂起她未束的长,脸上尚有三日前咳血后的苍白,可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把所有熄灭过的火都攒在了眼里。
“他们不是不信火。”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议厅忽然安静下来,“他们是不信——人,能自己点火。”
她抬眸,目光扫过那些高坐神位、手持火典的老者。
“那我们就让他们亲眼看看,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话落,她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林羽望着她的脚步,忽然明白——这一回,她不再要压服谁,也不再求谁认可。
她要让火自己说话。
三日后,心火祠前。
三百六十五盏守魂灯环绕民火鼎而立,焰心草的根系如血脉般缠绕阵基,每一根都连接着一位“火忆缔约者”的掌心温度。
情报官彻夜未眠,将旧神律回廊残存的共鸣水晶一一嵌入镜阵,只为将那些深埋的记忆之火,化为可视光痕。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仪式——不是神启,不是祷告,而是让火的记忆,自己走出人心。
夜将至,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沉入山脊,火祠广场已聚满百姓。
有人抱着孩子,有人搀着老人,更多人默默站在外围,眼神里有期待,也有怀疑。
而那三位赤袍火道官,竟也来了。
他们坐在高台之上,面色冷峻,袖中暗藏符令,似乎只等一个破绽,便要下令镇压。
子时一刻,鼓声三响。
马小微缓步走入阵心,手中捧着一块暗红晶石——那是从心火祠地脉中取出的“刻印碎片”,她火焰之心的残影,蕴藏着最纯粹的火灵共鸣。
她跪坐于鼎心,将碎片轻轻按入阵眼。
刹那,天地一静。
幽蓝火光自鼎中升起,不烫人,却深邃如星河倒悬。
那火没有形状,却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转,映照出每个人瞳孔中的倒影。
马小微闭目,低语如风:
“不是我给你们火……是你们,一直带着火。”
话音落下,镜阵轰然开启。
第一道光影浮现——
北石屯的老妇跪在柴堆前,双手颤抖搓动干草,火星一点,跃然燃起。
她老泪纵横,声音哽咽:“那是我嫁那天……爹蹲在门口,教我生第一堆火……他说,火会认人,只要心不冷,它就永远不会灭……”
光影未散,第二道已起。
铁匠挥锤砸向铁砧,溅出的火花点燃了油布。
他仰头大笑:“那年冬天,全屯断火,我用最后一块铁,打出这簇火——我老婆说,这火比婚烛还亮!”
孩童蹲在阳光下,用碎镜聚焦日光,纸片冒烟起火,他跳起来欢呼:“妈妈说,太阳的火也能借来!”
灶祭遗孀在亡夫灵前点燃最后一炷香,火光摇曳中,她轻声说:“你说过,香火不断,家就不散……我没忘。”
一段接一段,三百六十五段记忆如潮水奔涌,每一段火光亮起,现场便有一盏守魂灯同步共鸣,光痕交织,如星河垂落人间。
百姓无声,有的低头抹泪,有的握紧身边人的手,有的猛然抬头,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原来火从未离开,它一直在他们心里,在那些被遗忘的瞬间里静静燃烧。
高台上,三位火道官脸色越来越白。
他们引以为傲的“神火统摄”,他们世代守护的“火脉正统”,在这一刻,被三百六十五个凡人用最平凡的记忆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