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亨?巴赫猛地抬头,烛火的光晕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跃。当看清缓步而来的润士?丹时,他浑浊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惊讶,慌忙从橡木椅上弹起身,椅腿与石板地摩擦出刺耳的“吱呀”声,又转头望向身旁的庞岑?瓦莱,嘴唇翕动着,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半天吐不出一个字。餐厅里的松脂火把噼啪作响,火星不时溅落在石地上,将三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无声地拉扯。
润士?丹身着墨色锦袍,袍角暗金色的“斧钺火树”纹样在火光下若隐若现。他优雅地坐进一把雕花橡木椅,椅背上的藤蔓浮雕缠着几颗红宝石,在光线下闪着温润的光。他抬手示意众人落座,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像浸过蜜的温水:“霍亨?巴赫爵士,您一路巡察,想必辛劳至极。”
霍亨?巴赫愣了愣神,手指慌乱地捋了捋沾着肉汁的下巴,胡茬上还挂着几粒面包屑。他局促地弯腰行礼,动作僵硬得像个生了锈的提线木偶,膝盖弯到一半又猛地挺直,仿佛关节里卡着石子:“爵士您好!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润士?丹微微颔,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出规律的轻响。他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我有些事情想和您探讨,还请借一步说话。”
霍亨?巴赫急忙点头如捣蒜,后脑勺的秃斑在火光下泛着油光。他又回头冲自己那些呆若木鸡的骑兵们嚷嚷,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凶狠,却掩不住底气不足:“你们继续吃,不过别撑死在这儿!酒水管够,肉随便造!我和爵士去商议要事!”说完,便佝偻着腰跟在润士?丹与庞岑?瓦莱身后走出餐厅,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楼梯板上的红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纹,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弓弦上,仿佛随时会断裂。
二楼的会客厅暖意融融,壁炉里的火焰正贪婪地舔舐着松木柴,出细微的爆裂声,火星溅在炉壁上,瞬间化作灰烬。润士?丹熟络地坐进中间那把油光锃亮的天鹅绒躺椅,椅面被岁月磨得泛起琥珀色的光泽,像一块凝固的蜜糖。他端起桌上的银杯,轻轻摇晃着里面琥珀色的烈酒,酒液在杯壁上划出优美的弧线,又缓缓回落,出“叮咚”的轻响。庞岑?瓦莱也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坐下,他端着酒杯的指节上的老茧清晰可见,目光凶恶地直直地盯着霍亨?巴赫,仿佛在审视只即将脱逃的猎物。
霍亨?巴赫佝偻着腰,活像一株被寒霜压弯的枯树,背脊上的骨骼轮廓透过粗布外衣清晰可见。他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前,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不知所措地望着面前的两人。窗外的风雪正紧,北风卷着雪粒拍打窗棂,出“呜呜”的呜咽声,顺着窗缝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让这片刻的沉默更显压抑。
润士?丹抿了一口酒,喉结轻轻滚动,酒液滑过喉咙,留下灼热的余温。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出来的时候,不是带来两百骑兵吗?怎么现在只剩下这十几个了?”
霍亨?巴赫忙微微弯腰,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尖凝成水珠,又“啪嗒”滴落在衣襟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在嗡嗡叫,带着明显的闪躲:“刚开始不是走散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有时候早上醒来,帐篷里就少了几个人;有时候他们出去乞讨食物,就再也没回来,许是被风雪埋了,许是许是被野兽叼走了。”
润士?丹点点头,指尖轻轻敲击着杯沿,出清脆的“叮叮”声,像在计算什么。他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漫不经心,却像针一样扎人:“你们在迪比特城内,估计没料到外面的情况会这么严重。饥饿已经逼得人不择手段,到处都在传人吃人的事情。那些骑兵,该不会是被你们”
“没有!绝对没有!”霍亨?巴赫急忙摆手,像被火烫到一般,手背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压低,带着惊惶的颤音:“我们要是实在饿得不行,就杀几匹走不动的马吃——那些马本就快死了,腿都站不直,眼睛里全是白翳!我们没做过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只吃正常的食物!另外,我们出来的时候带了些干粮,装了满满三辆马车,只不过没料到大部分城邦都闭城谢客,城墙上的弓箭手看我们像看瘟疫,根本不给我们补给!”他越说越急,胸口剧烈起伏着。
润士?丹望着霍亨?巴赫瞪大的眼珠——瞳孔里映着火光,却透着恍惚的恐惧,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摆摆手让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语气缓和了些:“喝点矮人烈酒压压惊吧。我知道这次巡察的挫折让你备受打击,身心俱疲,这酒烈,喝一口或许会好点儿。”
霍亨?巴赫如蒙大赦,屁股只沾了椅子边缘,像随时准备逃跑。他慌忙探身拿起小圆桌上的酒杯,杯壁上还留着前人的指印。他仰头一饮而尽,喉结剧烈滚动,烈酒入喉像一道火线灼烧着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他深深出了口气,打了个哆嗦,声音带着后怕的颤音:“我差点就死在荒野里有次在哨楼里躲雪,一群野狼从门缝往里看,差点就把我们分食了!要不是我的随从拼死堵住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润士?丹打量着依旧心神不宁的霍亨?巴赫,他的手指还在微微抖,像秋风中的落叶。润士?丹示意侍从给他重新填满酒,银壶倒酒的“咕嘟”声打破了沉默,在温暖的会客厅里格外清晰。他突然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鹰隼现了猎物:“你一直待在迪比特,而且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是谁谋害了赛宾?伦尼爵士吧?”
霍亨?巴赫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椅子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下灰白。他有些疑惑地盯着润士?丹,又飞快地瞟了眼旁边的庞岑?瓦莱,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和狡黠:“您您不知道吗?这件事在迪比特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润士?丹将一口酒咽下喉咙,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忧伤,眉头微蹙,缓缓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惋惜:“我也是刚收到消息,实在痛心。”
霍亨?巴赫见状,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神情,身体向前倾着,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他压低声音,像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唾沫星子溅在面前的桌布上:“我巡查了一圈,现现在各个市镇的绞刑架上,到处都挂着尸体而且他们嘴里都含着些东西,您猜是什么?”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神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像在炫耀自己的现。
庞岑?瓦莱看着霍亨?巴赫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终于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酒杯里的酒溅出不少,失控咆哮道:“别在这儿装神弄鬼!你不就是想说是瓦莱家族的银番客刺杀了赛宾?伦尼吗?就算真是他们干的,也和我无关——我早就被瓦莱家族除名了,现在就是个孤魂野鬼!”他的怒吼声震得壁炉里的火星都跳了起来,在地上落了一地暗红的光点。
霍亨?巴赫忙伸长脖子,喉结在松弛的皮肉下剧烈滚动,像只被捏住脖子的老鹅。他慌忙摆着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突突直跳:“我没那个意思,你误会了!”声音里带着急于辩解的慌乱,“虽然我不了解内情,但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像沼泽里的暗流,看着平静无波,底下全是能拖人下水的漩涡!”
润士?丹指尖轻轻叩着天鹅绒躺椅的扶手,锦袍上暗金色的火树纹样在跳动的火光下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腾出烈火。他微微颔,语气平淡无波道:“你继续。”
霍亨?巴赫往前搬了搬椅子,木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咯吱”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压低声音,唾沫星子溅在面前的银盘上:“现在两大家族已经水火不容,刀兵相向,血流成河,但您想过没有,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呢?”
庞岑?瓦莱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酒液溅出杯口,在深色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痕迹。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被寒风扫过的枯叶:“查理尼二世?”
霍亨?巴赫轻轻摇头,下巴随着动作抖动,沾着的酒渍滴落下来:“迪比特城内,洛铎?克劳兹遇刺,蒙戈?帕夏遇刺,血流成河,染红了石板路。但据我冷眼观察,查理尼二世好像也很震惊,那表情不似作伪,倒像是被蒙在鼓里的局外人。而且现在的气氛,属实诡异得让人头皮麻,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诡异?”润士?丹轻抬眼皮,眸光像淬了冰的刀锋,锐利地落在霍亨?巴赫脸上。壁炉里的松木“噼啪”一声爆开,火星溅在石砌的炉壁上,瞬间熄灭,留下一点焦黑的痕迹。
霍亨?巴赫往前探着身子,几乎要趴到桌上,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先,偌大的伯尼萨帝国,居然让两三万坦霜人长驱直入,像逛自家后院似的,跨过两大领主的领地,径直打到我们小奥古斯塔城下,沿途的城堡像纸糊的一样,一捅就破;其次,遭此奇耻大辱,帝国居然像个被灌醉的肥猪般躺着不动——查理尼二世没有丝毫慌张,仿佛这事与他无关,只轻描淡写了几道军事协同敕书,就在巨石城磨磨蹭蹭,最后才慢悠悠挪到迪比特;还有各位领主,好像坦霜人劫掠的不是他们的领地,要么关起城门当缩头乌龟,要么卷着细软逃到迪比特,任由敌人在自家土地上烧杀抢掠,连句狠话都不敢放。结果呢?一个接一个莫名其妙地死了,死得像被踩死的蚂蚁,悄无声息”
润士?丹抬起头,目光紧紧锁定在霍亨?巴赫吞吞吐吐的嘴唇上。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请继续说下去。放心,今天你我所言,只会在这壁炉里化作灰尘,与外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