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这是我的老伴儿。”他又转向那妇人说,“这位,就是我时常跟你提起的何先生。他可是个满肚子学问,很了不起的人物哟。”
卯生连忙站起,恭敬地叫了声“嫂子”。
“嗬嘿,高高大大,笔挺的腰板,一表人材哪!”程嫂赞誉着卯生,然后在黎明相让中坐下。
“嫂子笑话了。”卯生也坐下,说,“虽不敢比您,但岁月无情,人也老了,还什么一表人材呀?”
“咦,老啥,你才四十多不够五十嘛。”
程嫂毫不客气,端起黎明为她上的一盅酒,一饮而尽。她不吃菜,也不再喝,说她只有一盅酒量。她声音苍,说话快,也很健谈,口边似无把门的,短短十几分钟,她便抖出了程先生的全部历史以及她的家庭现状。
五十年代末,二十多岁的程先生,便是老家最高学府的一中校长。风流倜傥,才高过人。眨眼,六十年代即开始倒霉:校园围墙倒塌,死伤学生,加上本人男女关系问题,官方给了个开除一切职务处分。尔后一直任农村生产大队干部。五年前,在石岩工作的大儿子接来父母。后因与儿媳不睦,俩老家伙一气之下搬出家属楼,现在全靠程先生街头算命混饭吃。
“我还有一个儿子咧,叫苦娃子,是他爸开除职务之后生的。现在老家,也苦呵。儿媳妇今年生个娃儿,生后不足三个月就被送进医院开刀,花了一万多块呦。”
“我那小儿子,比你这个娃儿大三岁。”程先生插话说,“他庚戍年生,癸酉日柱,今年也是伤官见官,糟。再过两天,他就要到我这儿来看他娘。到时你看看,人不笨咧。”
第二天晚上,程先生与卯生相约去火车站。果然旗开得胜,卯生一桩生意就挣了八十元,程先生也有三十多元收入。
熬夜了,第二天起床较晚。卯生慌慌忙忙吃了点饭,去北街头时竟忘了带钢笔。
不久,黎明送笔上街。
“何必呢,我已向洪医生借了一支笔。”卯生接过笔,对儿子说:“快回去,抓紧复习。啊?”
“嗯。”黎明点头,又掏出五元钱,说:“您没带钱。中午饿了买点吃的。”
“哎,一会儿不就有生意了吗?”
“揣着放心些。”
卯生接过钱。他想,儿子送笔只是借口,真正用心是见父亲早上没有吃好饭,担心他万一没有生意时会饿肚子。他目送儿子离去,心中有种甜甜的感觉。
这天生意果真不算好,直到中午也没有挣到一分钱。早上吃饭匆匆,中午还真有些饿。他摸出儿子送来的五元钱,第一次走进小吃店,吃了一小碗两元钱的干面。
下午,卯生刚收入二十元钱时,黎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脸欲哭未哭,似是苦笑,又哭笑不出来的表情。
卯生一惊:“有啥事吗?”
黎明胆怯地望着父亲,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好似很艰难地鼓起勇气说:“屋里被盗了。”
卯生心一沉:“丢了什么?”
黎明眼中滚出泪水:“箱子里那一千块钱……”
“天哪,你哪儿去了?”卯生忽然站起。
“我来送笔。”
“你这娃子呀,我该怎么说你哟!”
卯生收拾东西,转身对呆呆的儿子吼道:
“还愣什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