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谢元贞稍微放心了些,可陆思卿却不想罢休,“六年?来事无巨细,桩桩件件你都要过问操心,眼瞧着只长个儿不长肉,”他视线偏转,绕着谢元贞的左手腕打?起转来,“我总见?你戴着却鬼丸,连这红绳也不曾换过。可是晚上难以?安眠,是否要我再给你调些安神香来?”
闻言谢元贞垂眸,神色晦暗,“我巴不得父兄母亲夜夜入梦来聚。”
可他夜夜所见?,皆是血溅洛都谢府的惨状。
“季欢,他们一直在天?上看着你,”陆思卿敛了笑意,不厌其烦地叮嘱道:“你必得要好好活着!”
谈完话送完人,谢元贞却没有?立即回房的意思,只是回身,一直盯着高?高?的院墙看。
“阿兄你望什么?”
谢元贞收回视线,岁月催人老,面?前的谢含章女大十八变,个头蹿得也快,眼见?不过只矮自己一个脑袋。
他摇摇头似有?些失落,什么也没解释,只领着阿妹往廊下走——
“夜深了,咱们回去歇息吧。”
告官
一连几?日阴雨,清晨天蒙蒙亮,赫连诚一袭黑衣,匆匆踏进一户农家。
“赫连大?人,您来啦!”陶家夫妇倒屣相迎,柳氏赶紧翻出油灯添上,昏暗的屋子顿时显得亮堂堂。
“叔叔!”
娃儿刚起,见着人还有些发蒙,叫得却十?分响亮。
“越发?没规矩了,”陶大壮请赫连诚上炕,闻言照人脑袋呼了一掌,“叫大?人!”
赫连诚连忙拦着人:“无妨。”
赫连大?人是坐下了,陶家夫妇却根本停不下手脚,一个端茶倒水,一个翻箱倒柜,“大?人可用过?朝食?灶上有热粥蒸饼,大?人可要用些?”
赫连诚被这架势弄得有些不大?自在,但没办法,他回回来,回回便是这般盛情款待,听罢他只笑着摇头,“我吃过?了。”
陶大?壮端来一碗热水,见赫连诚欲言又止,也在炕边坐下,“大?人此来,可有要事相商?”
“确有一事,”赫连诚犹豫片刻,终于开了口,“只是此事若能成,于二?位未必有多大?的好处,若办不成,却会吃些苦头。在下拂晓前来,就?是想问问二?位的意思。”
柳氏正端着碗热粥出灶间,闻言与当家的两?相对视,转身又拿了两?个蒸饼塞到娃儿嘴里,冲门外一指,“铜锣,上隔壁婶母那去玩儿!”
赫连诚扫过?那娃儿鼓鼓囊囊的两?腮,又加一句:“此事不宜声?张。”
夫妇俩便彻底敛了笑意,只见柳氏揽过?娃儿,一板一眼道:“铜锣,待会儿不许告诉任何?人,赫连大?人来过?咱家,知道了吗!”
赫连诚从?后院出门的时候,日上三竿,已近正午,铜锣蹭地站了起来,回头冲正在洒扫的妇人道:
“婶母,我饿了!”
妇人笑看两?个娃儿玩得满头大?汗,擦了擦手道:“那婶母去给你做些吃食。”
可铜锣却摇摇头,蹬着脚已然往隔壁去,“我回家去吃!”
他推门而入之时,正撞见二?亲眼角眉梢的凝重,柳氏见铜锣踩着赫连诚的后脚回门,赶紧探出脑袋往外查探,“你怎的恰巧回来?”
“我看见赫连大?人从?咱家后院——”铜锣没说完,陶大?壮已将人捂得严严实实,这话不仅不能出这屋子,便是他们三人之间,也得谨慎着说。
“阿翁阿母,我没同任何?人说,”铜锣压低了声?音,还用两?只小手围住嘴巴,“我看见赫连大?人的时候,小胖还在地上玩儿泥巴呢!”
“臭小子,还算机灵!”柳氏松一口气?,眼见屋外半阴半晴,依旧亮得不大?痛快,皱着眉就?要进灶间,“饿了吧,阿母给你做些吃食。”
早晨的粥米根本没动,柳氏破天荒蒸了一碗白?米饭,夫妻俩就?这么?看着铜锣狼吞虎咽。
“阿翁阿母,你们怎的不吃?”铜锣难得吃一顿香米饭,爬上炕晕头转向地扒拉两?口,才想起去拉二?亲,“今日的米饭好香啊!”
“阿翁阿母不饿,”柳氏摇头,眼眶却隐隐泛红,“好孩子,你在这儿好好吃,一粥一饭,都不能浪费!”
铜锣感觉到二?亲今日有些不大?对劲,便郑重地点点头,“孩儿记着呢!”
夫妇二?人进了灶间,那柳氏便问:“当家的,你意下如何??”
“去,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陶大?壮扫过?早已落泪的柳氏,粗声?粗气?地掩盖喉头的哽咽,“可你却不必,娃儿还小,若没个亲人照拂左右,我不放心!”
那柳氏听了却是顾不上抹眼泪,握拳捶了下当家的肩头,“你是铁了心要抛下我们母子么??”
“这又不是闹着玩儿的!”陶大?壮受夫人一拳,却将脑袋垂了下去,“你个妇道人家掺和什么?!”
可妇道人家也有骨气?,不听当家的糊弄,“可你真去了,来日陈恒敬便不会派人找上门来?”
“这!”陶大?壮心里也担心,可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推赫连诚出来,“这赫连大?人不是说了,会护着咱们周全!”
“先不说赫连大?人与之平级,这案子来日是要上达天听,告比太守更大?的官儿的!”柳氏步步紧逼,句句不留人喘息,“赫连大?人说能保咱们平安,可他真能做到吗!?”
此事摆上台面,便是众目睽睽,赫连诚或是将人藏匿府中,或是令他们隐姓埋名远遁他乡,但只要有心人紧追不放,总有泄露行迹的一天。因而赫连诚今日欲言又止,显然是已经想到可能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