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赫连诚摁住周显的?肩膀,示意他躺着说话,他自己则坐在一旁的?小胡床上。
但周显不知为何还是下了地,险些摔在冷硬的?地上,周行?简只好扶着他,两人一同跪在赫连诚跟前,“小人有一事?相禀。”
赫连诚眉间?微皱,只道:“有什?么话等伤痊愈再说不迟。”
“小人无碍,”周显猛地抬头?,“只是此事?再不禀与大人知晓才当?真要命!”
“那?你喝口水,”周显失血过多,赫连诚见他嘴唇起皮,起身倒了杯热茶与他,“我?听着。”
周显就着周行?简的?手哆哆嗦嗦喝了几口水,这才觉得自己真活过来了,他紧着一口气道:“当?年陈郡坑杀流民一案,乃是李令仪亲命陈恒敬为之!”
周行?简顿时惊呼,可他并非惊讶于此事?本?身,而是周显果真就是当?年的?幸存者。
赫连诚为免打?草惊蛇,事?前告知周行?简却要他闭口不外传,他打?量着周显的?神色,顿了顿才问:“你可有证据?”
“他们既以为我?死?透了,眼下证据当?还在陈府家宅,”周显忍着痛意作揖道:“只是未免夜长梦多,还请大人尽快拿了证据到手!”
赫连诚见周显如?此急切,可话还没问清,如?何能轻举妄动,“你口中证据是为何物?”
“是一份密令,”周显抬眸,一字一顿,“上头?有李令仪的?私印!”
“所写内容为何?”
“暗诛陈郡流民!”
周显见赫连诚似有犹疑,又是一拜,“小人深知大人顾忌,但此事?千真万确。经此一遭,小人身家性命全系大人一念之间?,小人没有诓骗大人的?理由!”
“我?并非怀疑于你,”赫连诚盯着周显,脑中闪过谢元贞托白鹘送来的?一串名单,“只是一者李令仪为何要杀流民?二者当?年既是秘密行?事?,陈家为何还要留下此等关键证据?”
“因为流民入郡便要开?仓赈济,可天灾连年,世家南渡,粮食自然更加不够。放眼江左诸郡,也只有陈郡东临极海,前有师戎郡,这些流民死?于海寇之手便是顺理成章!”
而且陈郡距离师戎郡最近,自师戎郡南渡江左的?流民首选便是陈郡,这正可以解决大批流民涌入江左而无法安置的?问题!
“这倒是——”
赫连诚神色一紧,突然回忆起过万斛关之时安涛所说,永圣帝打?算利用这些流民编成一支军队。
那?这些流民在李令驰眼中,便是本?不该死?,也必须得死?!
周显咳了咳,回忆着那?夜密室外听到的?一字一句,继续道:“且狡兔死?走狗烹,陈恒敬捏着的?是当?朝护军亲弟的?把柄,他既是受命于人,来日东窗事?发,他也还能借机自保!”
云从龙,风从虎,世人都道护军李令驰是大梁猛虎,可猛虎又为世家忌惮,明枪暗箭打?的?也是出?头?鸟。如?今朝堂局势看似显而易见,实则捉摸不定。不到终局,谁也难保自己便是最后的?赢家。
这个理由说得通。
赫连诚没有停顿,继续问他:“可你既非心腹,事?关机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大人既布局弹劾陈恒敬,”周显和盘托出?倒更加镇定,似乎就等着赫连大人这句话,“可知当?年坑杀流民是按着登记所造的?名录来杀的??”
“知道又如?何?”
周显紧接着回答:“小人的?名字也在上面。”
赫连诚下意识还觉得他在说谎,可紧接着他又反应过来——
周显怎么可能在陈家用真名?
那?夜施粥,衙役特地拿了名册来点,且非流民者不得受用。彼时周显刚刚死?里逃生,正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戒心救了自己一命。
“小人在陈府多年,”周显见赫连诚神色,便知他果真见过这份名册,“所用乃是父亲名讳。”
“所以那?日陈休文非要置你于死?地,”赫连诚抽丝剥茧,“是知道当?年的?幸存者中有你,还是因你得知密令所在?”
“都发现了,且他一定会彻查当?年疏漏,”周显深知陈休文的?手段,说话的?语速不自觉加快,“所以留给大人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话音刚落,周行?简却先呛了他一句:“我?只让你给那?陈休文打?一顿,你倒是豁得出?这条命!”即便此刻他都还心有余悸,“若你真被他打?死?,岂非要叫大人心怀愧疚,叫我?也余生难安?你可知先前那?两个——”
“行?简。”
赫连诚出?言制止了他。
但周显顿时就明白了,他是在说那?对吊在陈郡府衙门前的?夫妇。
他们曾经也在一条船上。
“我?只是受够了陈家父子多年虐待,”周显低下头?,“不想再忍了!”
这话不假,但也不真。周显只怕单单其中一条还不足以让陈大公子当?街失态,一旦被拖回陈府处置,周显二字从此将在世间?凭空消失。唯有双管齐下,惊惧交加之时,才有可能令这位城府颇深,酷爱玩弄人心于股掌的?陈大公子彻底失控,当?街杀人。
这个机会周显等了足足六年,自打?他逃出?陈郡开?始,到决心潜回陈府,他不敢出?错也不能出?错。当?年他从军抗敌,杀的?都是五部外族人,也是到了陈郡才知道,原来名为同族的?屠刀才真正叫人恐惧。
大梁正是被这群所谓高人一等的?自己人一刀刀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