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老天看不过眼,决定惩罚长年撒谎的周平,以一种十分讽刺的方式——就在他打算说实话的时候打断他。
宫外忽然喧哗起来,有人尖叫着“御医”“临盆”之类的词语,距离太远听不真切。
周平与赵允让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肃然。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这种事是等不到明天的。”
赵允让以为周平叫自己起来是为了这个,连忙从床上跳下,麻利地穿戴好衣物。
男子赶到皇帝妃嫔的宫殿是十分不妥的,所以周平与赵允让只派了宫女过去帮忙,自己则在东宫正殿等候消息。
相视无语,紧张的气氛仿佛让殿里的所有空气都凝结住了,动一下都很吃力。
周平干脆也学着赵允让的模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节约能量。
“小瓶子,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娃?”一片安静中突然传来赵允让的声音。
看来小王爷也并非无动于衷,周平暗忖,问道:“你希望是哪种?”
赵允让笑笑:“男孩。”
——难道他一点也不想当这个皇帝吗?
周平心中一跳,忍不住说出心底一直以来的疑问:“为什么?”
赵允让目光透出狡黠:“这样我就可以把我儿时的玩意儿送给他了,省下一大笔随礼钱。”
“……”周平嘲讽道,“若是官家看到你这么节俭,就要让你去管国库了。”
“伯父才不会拿那么大的担子压我呢!”赵允让走出殿门,放远目光,背着手说道,“小瓶子,我自请外放,和我爹一样镇守一方,我统军,你带兵,好不好?”
赵允让的表情是羞怯的,毕竟,谁也无法将疑似于‘你耕田来我织布’的终身诺言脱口而出。
很多年过去,周平都无法忘记灯光、月色和阴影交织下的少年以及他带着怯意和期许的微笑,他更无法忘记自己那一声从心底涌上来的“好”字。
尽管这个愿望实现的时候两人的心境早已大不如前,中间还横着各种算计阴谋,但始终,这一幕就像用凿子刻在脑袋里一样,无论过了多久都在心头盘亘不去。
听到是男婴的时候,赵允让的心里还是难免失落了一下。
他并没有表面表现的那样轻松潇洒。
就像地球突然发现月亮不再绕着自己转一般,赵允让对于自己不再是朝廷中心既有卸去重担的轻松又有从高处降落的不甘。
身边很多小事都体现出了这种不同。
比如太傅不再以死逼迫自己读书,伯父每天必做的事多了一样,宫人们偷偷打量自己的视线不再是完全恭顺……所有人,包括小瓶子,都待自己不一样了。
只是,在众多人的改变中,他只喜欢小瓶子的变化。
像这样,每天陪在自己身边。
十五岁的少年,也会做与心爱之人执手偕老的美梦。只不过有些人的心爱之人只有一个,有些人的大于等于两个。
赵允让其实并不是对小瓶子的行迹完全没有怀疑,过去他半夜醒来,也遇到过小瓶子不在的情况,次数很少,赵允让本来没有察觉,直到入画的提醒在一点一点在意起来。
——小瓶子去做什么?和谁见面?是危险的差使吗?
一连串的问题总是让他不能安心,尤其在这种外部忧患严重起来的时候,赵允让一点也不怀疑小瓶子的离开会让自己崩溃。
——幸运的是伯父好像忘了小瓶子的存在……也是,小瓶子再出色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名侍卫而已,不会有人将他从自己身边抢走的。
赵允让庆幸地想,带着满足的微笑闭上眼睛。
周平等他睡着,故技重施,点了他的睡穴抽身出来向真宗报告情况。
“没心没肺?”听了周平的评价,赵恒压抑不住惊讶,反问一声。
“是。”周平依旧维持着低头的恭敬姿势,皇帝自发问后就沉默下来,不知是满意还是怀疑。
“没什么事就下去罢!”赵恒摆手,却未见周平退离,问道,“还有事禀告?”
周平的理智其实一直在叫嚣遵从皇命不得忤逆,却被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民主自治基因在感情的助威下压倒了。
“启禀主子,京师太平,已无属下用武之地。”
少说少错,周平尽可能地用简短的词句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以免得罪那尊帝王。
赵恒一听就知道周平外调的请求,就知道周平是在委婉地表达不愿在京城追随太子的意思,不追随自己的儿子,那就是跟着自己的侄子走喽?
看着这么些年从未提出要求一切吩咐照办的周平,想到他只比赵允让大两岁而已,赵恒有些心软。然而他毕竟是帝王,纵然心软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隐患
贤王必闲。
周平再一次低估了帝王的无耻程度。
真宗实现了将他派到京城之外的承诺,的确是城外——只隔了一座城门!
从堂堂殿前侍卫到看守外城城门的小卒,周平无视他人异样的眼光,平视前方,腰杆站得笔直。
听说过奉旨守皇陵的,却没有守城门的,这也算历史一大奇事了。
胸中一股怨气的周平只把皇城当作皇陵来守了。
真宗用心险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将周平放到了交情最浅的西大门,北城与东城守周家父子影响较大,南城与南下要道相连,较为繁华,车马便捷消息流通也快,唯独西门商旅相对较少,周平吃的苦也多些。
尽管很清楚这是赵恒的软威胁,逼迫自己答应老老实实待在京城,但周平还是咬牙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