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热浪像一口巨锅,把豫西的大地蒸得烫。
天色刚泛白,巷口的驴蹄声、木轮的吱呀声便此起彼伏,
夹杂着孩子的哭喊与老人的咳嗽,像一曲急促而杂乱的逃亡序曲。
豫西隶属省政府直辖,本是受灾最早的地区之一。
可豫省久经饥荒,当地各级衙门皆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旱情,
不同于豫东绥靖区屡次向中央急报,
省政府既未上报实情,也无力调集外援,
只是在本地象征性地赈济几次——那点粮食与药材,在灾情面前几乎可笑。
南部战火未熄,村镇间遍是焦黑的废墟与倒塌的祠堂,百姓早已走到生死关口。
向南,是刀口;
向西,才有生机。
有人把家底装进背篓,翻过黄土冈子,直奔秦省——
那里久未染战火,又有地势屏障,被视作安全的避难地。
少数人能挤上经洛阳开往西安、宝鸡的火车,但票源紧张,座位稀少,
更多人只能徒步成群,带着老小一步步向西北艰难挪动。
也有不少人舍不得离家太远,早早听闻豫东富庶安稳之地,
便抱着一线希望东行。
于是,豫东西线交界的巩县,成了所有向东逃亡脚步的汇聚口。
城里早已戒严,城外的沟壑和平地间密布着新挖的地窝子,
黄昏时分灯火闪烁,仿佛一座歪斜的临时城镇。
但这“城”没有井台,没有茅厕,污水与粪便在沟里横流,
烈日一晒,气味冲得人直掉眼泪。
营地内鱼龙混杂,陈三派出了大量警察组成巡逻队在难民营中维持秩序,
几乎每日都能听到那些被警棍打得哀嚎遍野的青皮流氓的叫声。
沿城门外排队的流民足有数里,队伍像凝固的河水,
一停就是半天,怨声、哭声、咒骂声搅在一处,压得天色更显阴沉。
接到陈三的报告时,包国维正与陈松柏等人巡视郑城城外的灾民安置营和粮仓。
他在粮仓内巡视良久,仔细查阅进出记录与库存情况,
确认无误后,才翻开那份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报告。
随行人员一致认为,若按原有的入区规程——消毒、核验、登记、隔离观察,
每放行一批就得耗上好几天,而眼下这酷暑与恶化的灾情,疫病只是迟早的事。
包国维沉默片刻,缓声道:“从今天起,简化手续。只要能证明是咱豫省百姓,就让他们进。”
“证明?”后勤处长李国祥皱眉,“这范围,可不小。”
“豫东亲友的信件、农民证、交田税的回执,甚能识能说本地方言,都行。”
他转头看向陈松柏,“分批接走,送到其他县市安置。”